母亲-(随身听名著)

    高尔基(1868—1936)，原名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彼什科夫，1868年
3月16日出生于俄国下诺夫戈罗德(今高尔基市)的一个木匠家里，早年双亲去
世，寄居在外祖父家中，从十岁开始流浪漂泊，做杂工，当学徒，1892年发表
《马卡尔·楚德拉》，一举成名。
    19世纪90年代，是高尔基写作的探索时期；20世纪头20年，是其为社会
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奠定基础的时期，《母亲》正是在这个时期里完成的。
    《母亲》是高尔基于1906年在美国创作的，当时俄国刚刚经历1905年的革
命，他受布尔什维克党的委托去美国宣传俄国革命并筹措经费。在这部小说中，
他成功地塑造了无产阶级革命者的形象。
    小说主要描写俄国无产阶级在布尔什维克党的领导下走上与专制制度、资本
主义作斗争的道路，以及在共产主义思想启发下广大人民进行自觉斗争的故事。
    小说主要在一位普通妇女的视角中展开。革命者巴威尔的母亲尼洛夫娜·符
拉索娃，从*初对革命者害怕、不理解到习惯，*后接受了儿子的真理。当儿子
被捕后，母亲参加了革命者的活动，更加坚信儿子的真理，如果说在此之前是母
爱驱使她去接受儿子的思想，在此之后则是自觉地参加为实现这一真理而进行的
斗争了。
    这是俄国文学中**次用艺术的形式再现现实的革命发展，体现了新的社会
主义现实主义艺术方法的*重要原则，可称是具有开创性的作品，标志着俄国文
学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
    《母亲》这部小说，过去曾产生巨大的影响，时至今日，这种影响仍在延续，
它必将永远地赢得读者的喜爱。
  第  二  卷
    这一天余下来的时光，是在一片片斑驳复杂的回忆中度过的，是在一阵阵难以抗拒的疲倦
中挨过来的。在她面前，那个瘦小的军官像一团灰暗的影子不停地闪动，巴威尔古铜色的脸光
彩照人，安德烈的双眸笑意可掬。
    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时而站在窗前，眺望街上，时而紧皱双眉，惊颤着，游目四周，时
而又起身不停地徘徊着，似乎在茫然若失地寻找什么。
    她喝水，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再多的水也浇不灭那隐隐燃烧在她心头的屈辱与伤痛。
    一天被裁成了两半，——前一半真切、充实，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令人不
寒而栗的虚无；脑中，是一个使人困惑不解的难题。
  “现在该怎么办?”
  考尔松诺娃来了。她手舞足蹈地大说了一通，忽而悲愤，忽而高兴，跺着脚，不停地提出
一些安慰和许诺，有时似乎又在威胁什么人。对这些，母亲一直无动于衷。
    “啊!”她听到玛丽亚那尖厉的声音，  “到底把大家惹急了吧!厂里的工人们闹起来
了，——全厂都闹起来了!”
    “哦，哦!”母亲摇着头，低声说。但是，她的眼睛却麻木地瞪着，与巴威尔、安德烈游行
分手那一幕又闪现在她的面前，她欲哭无泪，——饱受压抑的心早已干枯了，嘴唇也是干裂
的，嘴里冒着火。她颤抖着双手，背上的皮肤也在微微抽搐。
    临近黄昏，来了几个宪兵。
    母亲沉着镇定地面对他们的到来。
    他们趾高气扬，吵吵闹闹地闯了进来。
    脸色蜡黄的军官龇牙咧嘴地问：“喂!还好吧?我们是第三次见面了，对不对?”
    母亲用干燥的舌头舔着嘴唇，并不搭话。军官装腔作势地喋喋不休，母亲认为，他只是在
捉弄她，寻她开心。对此，她充耳不闻，只是想着自己的事。直听到他说：“老婆子，如果你
的孩子不尊敬上帝和沙皇，那就是你没有管教好他们……”母亲站在门口，低声说：“孩子们
才是我们的审判官!他们会站在正义的立场指责我们，因为我们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你说什么?”军官叫道，“大声点!”
    “我说孩子们是我们的法官!”她忍耐着重复了一遍。
    军官暴跳如雷，大声叫嚣了一阵。可他的话，射到母亲身上，又被弹了回去，她只当没有
听到。
    玛丽亚·考尔松诺娃也在场。她低眉顺眼地站在母亲身边。每当军官问及她时，她总是很
害怕，深鞠一躬，然后始终重复着一句话：
    “大人，我不知道。我只是做小生意的，没有知识的女人，笨得要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不用说了!”军官喝道，并且不停地抖动着胡须。
    她一面行礼，二面偷偷地将大拇指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做一个表示轻蔑的动作，悄悄地
对母亲说：“哼，就这样。”
    官军命令她搜符拉索娃的身，她先是眨了眨眼，又睁得大大的，扫了军官一眼，惊恐
地说：
  “大人，小人不会做这种事!”
  官军一跺脚，破口大骂起来。
  玛丽亚只好垂下眼睛，小声请求母亲：“只能这样了．解开扣子吧，彼拉盖雅·尼洛夫
娜……”
    她满脸通红，一点一点摸着母亲的上衣，偷偷地说：
    “哼!都是些混蛋，你说是不是?”
    “你说什么?”军官望了望她们所站的角落，厉声喝问。
    “我们说女人的事，大人!”玛丽亚由于害怕，说话都有些不清楚了。
    *后，军官让母亲在记录上签名。
    尽管母亲的手并不习惯拿笔杆，但她还是用印刷体在纸上写下了几个粗大清晰的字：
    “工人的寡妇，彼拉盖雅·符拉索娃。”
    “你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写?”军官撇着嘴，冷笑道：
    “真是没有教养的家伙!……”
    他们终于走了。
    母亲双手捂在胸口，站在窗前，高高地昂起头，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她紧闭
双唇，紧咬牙关，不一会，觉得牙开始痛了。
    洋灯的油燃尽了。火苗噼啪作响，逐渐熄灭。母亲吹灭它，伫立在黑暗中。她感到胸口很
闷，一团愁绪堵在那儿。她一直站着，直到眼睛和腿都疲倦不堪了。
    玛丽亚在窗下站住，用带着醉意的声音喊道：
    “彼拉盖雅!还醒着吗?不幸的苦命人啊，快睡吧。”
    母亲和衣上床，好像路人一失足跌进深渊一般很快陷入了噩梦之中。
    她梦见在通往城里的路上，沼泽的后面有个金色的沙丘，人们在一个挨一个的沙坑里挖
沙。巴威尔站在沙丘旁，面对着洼坑倾斜的断崖，用安德烈那样的声音低沉、清晰地唱着：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她一直向前，走过沙丘，她把手遮在眉梢，遥望着儿子。淡蓝色天空下，他的身影格外清
晰分明。她有些害羞，不想走近他，因为她怀了孕。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她向前走去。
许多孩子正在野外踢一个红色的皮球。婴儿也想加入到他们中去，因此大声哭喊着想挣脱她的
手。母亲让他含了乳头，掉转身走上来时的路。
    然而，沙丘上已站满了兵士，明晃晃的刺刀正对着她。她一路快跑，奔向耸立于草地中央
的教堂。教堂是乳白色的，高耸的尖顶直插云霄，轻飘飘地，仿佛它本身也是用云朵砌成的。
那里似乎正在举行葬礼，巨大的棺材，漆黑的，紧闭着棺盖。但教士和陪祭们却都穿着白色的
袈裟在教堂中走着，嘴里唱道：
    基督死而复生了……
    陪祭一边点香，一边微笑着向她点头。他那浅褐色的头发和快活的样子，就好像萨莫依洛
夫。头顶，从拱顶洒下一缕缕手巾那么宽的阳光。唱诗席里的孩子们在两边轻唱着：
    基督死而复生了……
    “抓住他们!”教士站在教堂中央，忽然大叫了一声。他身上的袈裟没了，脸上长出了很吓
人的灰白唇髭。大家一哄而散，陪祭连香炉也扔了，他双手抱头，酷似霍霍尔。
    母亲怀中的婴儿掉到了人们的脚边。他们避开她跑过去，惊慌失措地望着他赤裸裸的小身
体。母亲跪下，高喊：
    “不要扔掉孩子，把他抱起来……”
    基督死而复生了……
    ——霍霍尔反背着双手，乐呵呵地一直唱。
    母亲俯身抱起婴儿，将他放上一辆板车。尼古拉跟着车慢慢走，兴高采烈地说：
    “我被指派了一件很艰苦的工作……”
    一路很湿，窗口中有人探出头来，有的打着口哨，有的挥着手叫喊着。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所有的阴影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歌唱吧，妈妈!”霍霍尔说，“生活就是如此。”
    边说他边唱了起来，他的歌声压过了一切。母亲在他身后走着，忽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
下，便迅速地落人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回响在耳旁……
    母亲一下子惊醒了，全身发抖。好像有一只残忍的铁爪子猛然抓住了她的心，并且恣意蹂
躏着它。
    上工的铃声响了起来。她知道这肯定是第二次了。书籍、衣服都在屋子里横七竖八地堆
着，所有的东西都被翻过了，乱乱的，地上脏得要命。
    她起身，顾不上洗脸，来不及祷告，开始动手收拾屋子。
    到厨房，迎面便看见那根带着红布的旗杆。她没好气地拾起它想扔进暖炉下面，但是，她
又犹豫了。她摘下那块已残破的红旗，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衣服里，至于旗杆，她一下将它
折断，扔在了暖炉的炉台上。然后，她用冷水洗了窗户，擦了地，生好了茶炉，穿上了外衣。
    一切都做好，当她再一次在窗前坐定的时候，那个难题马上冒了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
    忽然，她记起今天没有祷告，于是来到圣像前，站了一小会儿，又坐下，——心中不知该
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