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北极点

**站　阿拉斯加
　　一路风尘
—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太平洋上空
　 每次出国都像逃难似的，直到登上飞机才能松一口气。这次更惨，我一个人先从北京飞到杭州，与浙江电视台社教部主任高克明、编导姜德鹏和摄像史鲁杭会合，又是记者招待会，又是新闻发布会，又是接见，又是送行，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终于登上了飞饥。其实，体力上的劳累还不算什么，主要还是精神上的压力。从一九九零年起，几年辛苦总算推动到现在的地步，但要进军北极点，仍然困难重重，路途遥遥，道路曲折，前途未卜。
飞机于下午一点半从上海起飞，钻进了重重迷雾。三点开饭，热面条，很好吃。但是，这几天连紧张加劳累，肚子坏了，胀胀的，什么也不想吃。阳光照射进来，下面是一片云海。四点半进入黄昏。向后望去，太阳已经失去了光芒，变成了一张涨红着的脸。余晖洒在云海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天上的彩霞烧起来，像一把无名大火。渐渐地太阳隐去了，悄悄沉人大海。大火也熄灭了，留下了层层云朵，由红变黄，由黄变黑，像是烧过的灰烬。五点，外面变成了一片黑暗，偶尔可以望到北斗星在遥远的天边闪烁，但看不完整，只能找到三四颗。十点开始出现曙光，终于度过了太平洋上空五个小时的黑夜。
北京时间八月二十七日深夜一点，当地时间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顺利到达洛杉矶。出关时遇到一个黑人小姐，她听说我们要到北极去拍片子，非常友好，把我们离美的日期给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正好是圣诞节，是个吉利的日子。
在出口处，我的好朋友周伟健前来接我们。久别重逢，亲如兄弟，紧紧拥抱，高兴极了。先去吃饭，伟健要了许多菜，我因肚子坏了，一点也吃不下去。然后，他带我们去买东西。我已经体力耗尽，实在走不动了，伟健便找了一辆轮椅推着我。他告诉我说，远征北极点的科学考察计划很好，中国人就应该有这个志气。他的弟弟著名歌手周华健、他的好友著名报人卜大中都非常支持，因为这是全民族的事。听到这里我高兴极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万般劳累一扫而去，我从轮椅上跳了下来，把伟健吓了一大跳。
晚上六点十分，我们又踏上了北飞的路。
又进巴罗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天多云 从安克雷奇到巴罗
除了生我养我的老家和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北京之外，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地方，能像巴罗这样令我痴迷，在四年之内我竞不远万里来了三次，其吸引力之大可想而知。而且每次来巴罗，都会有新的收获，这次在巴罗的任务，主要就是拍片子。
下午三点，我们在安克雷奇机场登上了一架画有爱斯基摩人头像的阿拉斯加航空公司的班机。四点三十分飞越北极圈。从舷窗往下望去，下面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标志。晚上六点十五分降落在巴罗机场，汤姆夫妇来接我们，把我们安排在美国北极科学考察基地。
晚饭之后，当我写下到达巴罗的**篇日记时，再一次想到了历史。巴罗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既是欧亚和北美大陆遥相呼应的地方，又是东西方文化交叉和碰撞之处。据考证，大约在—万一千多年以前，这一带就已经有人居住。而在那时候，爱斯基摩这个民族可能刚刚形成。所以也可以说，巴罗也是爱斯基摩人的发源地之一。而巴罗这里又是北极露脊鲸（弓头鲸）春秋两季来回迁移的必经之地，孕育出了爱斯基摩人独特的文化。直到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之前，这里的爱斯基摩人还独立于世界之外，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八三四年左右，**批白人来到了巴罗进行海岸勘察。然后是捕鲸者和商人接踵而至。—八九零年传教士来到了北极。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博物学家和科学家来到了这块土地上。一九四零年军事人员进入北极，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寻找石油。一九六八年北美洲*大的油田引来了一大批建设者。
对当地居民来说，**次、也许是*大的一次文化冲击，就来自那些捕鲸者。他们带来了西方的武器，大大地提高了狩猎的效率；同时也带来了外来的疾病，使几乎三分之一的爱斯基摩人丧生。他们还引进了工资的概念，也带来了酒和新的食物，输入了新的基因和姓氏。
第二次冲击，来自于传教士和政府派来的教师。他们有计划地改进了爱斯基摩人的保健系统，与此同时，也试图用英语代替他们的语言。他们禁止孩子们在学校里讲爱斯基摩语，甚至连爱斯基摩舞蹈也被严格禁止。
第三次冲击是军人，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工作机会和更高的工资，扩大了当地居民与西方人之间的接触。就这样，一个浪潮接着一个浪潮，一次冲击接着一次冲击。结果是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当地的爱斯基摩文化，渐渐地变得面目全非了。就拿信仰来说吧，他们本来相信人和动物都是有灵魂的，而且人和动物的灵魂可以互相轮回，从一个生命传到另一个生命。这与东方的观念非常相似。但是现在，却愈来愈被西方的宗教所代替，变成了人人都相信只有一个上帝，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天堂拥去。
　 然而，历史总是在前进，人类总是在进步。现在，爱斯基摩语已经可以在学校里说了，还设立了爱斯基摩语言课。爱斯基摩舞瑶也早已恢复，连一些白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这就是巴罗的今天，这就是巴罗的现实。我们所能拍到的，只是今天的巴罗。纯粹的爱斯基摩文化，其实早就不复存在了。这正如你在美国，到处可以看到黑人，但纯种的黑人却已经很难找到了。
再进AnatuVu k Pass
—九九四年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Anatuvuk Pass
今天上午，好朋友查理和新来的爱斯基摩青年卡尔，帮我们搞环境调查，到附近的泄湖里去取样。完成了湖底钻探之后，便开着摩托艇去打猎。先是看到了一头大海豹，查理马上举起枪来。但那家伙知道不妙，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出来了。那大约是头老海豹，知道在上面有危险，干脆从水下溜走了。有两只野鸭子也如法炮制，看见我们来了，也一头扎了下去，没有了踪迹。查理扫兴地嘟囔着：“真是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呢？”
小艇开出了泄湖，直奔大海。开不多久，远远看到一个海豹脑袋。查理示意卡尔赶紧把机器关了，借着惯性向那个黑亮的圆球靠去。查理瞄准开了一枪，那个圆脑袋—下子就沉下去了。卡尔轻蔑地哼了一声，冲着查理说：“你来开船，让我来吧。”查理并不做声，只是把枪紧紧地抓在手里。
过不多久，又有一个圆脑袋露出来了。我在心里暗暗着急：“真是傻瓜，还不赶快逃走，在这里等死！”
正在这时，枪响了，还是没有打中。不知为什么，那只海豹可能真是该死了，不多一会儿，又伸出了脑袋，东张西望，像是在跟查理斗气。查理这回拿出了全身的解数，为脸面计，也要全力以赴。他瞄了半天，一枪打去。这回海豹浮在那里，不动弹了。过去一看，果然是头小海豹，没有经验，不知道人的厉害，所以送了性命。卡尔撇撇嘴说：“哼，开了三枪，才打了这么一头小海豹，大约是因为它拉了三天肚子，没了力气，才被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查理自知气短，也不反驳，好歹还打到了'总算挽回了一点面子。
下午一点我们来到机场，乘上一架只有八个座位的小飞机，腾空而起。虽然大部分时间，北极都是白茫茫一片，为冰雪所统治。但是现在，脚下的苔原却现出了勃勃生机，绿色和红色的小草，粉色和黄色的小花，空中的飞鸟，地上的驯鹿，蜿蜒的河流，闪光的湖泊，都从脚下徐徐而过，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三点多，飞机绕过几道山谷，降落在一条简易跑道上。附近有一个小村子，这就是Anatuvuk Pass。去年在巴罗，认识了一个爱斯基摩小伙子，就是来自这个村子。他告诉我说，他爷爷认识一个日本教授，是研究人类学的，在他家里住了很久，彼此成了极好的朋友。后来，那个教授死了0根据他的遗嘱，家人把他的遗体运到这里，按爱斯基摩人的方式举行了葬礼。过不多久，他爷爷也死了，便与那个教授埋在一个山头上，以便彼此有个照顾。现在，我再次来到了这里，很想见见他们的坟墓。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爱斯基摩年轻人，叫马克，开着一辆八个轮子的小汽车，像坦克似的，可以在马路上跑，也可以在草原上奔驰。他带着我们，先去参观了博物馆。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那里得知，有个中国人在这里工作，于是赶紧去采访。但是，那位唐先生却只能说英语。他是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是到这里来出差的，观察和研究这一带的环境。由于时间很紧，我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我想起了唐三发，心情沉甸甸的。
马克用他那辆坦克似的小车，把我们送到山谷里，确实看到了许多驯鹿屎，一粒粒的，跟兔子屎差不多。多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驯鹿队伍能连续好几天，塞满了整个山谷。可惜现在正是淡季，往四周望去，只有光秃秃的山峰，连一个驯鹿的影子也没有。我又想起了上次在这里与狼斗智和驯鹿大餐的情景，感叹时过境迁。
在草丛中，紧贴着地皮，匍匐着一种像是木本的阔叶植物，结着一些红色的浆果，像樱桃，但略小，酸甜，吃起来绵绵的，汁不多，味道还可以。这是从前的爱斯基摩人所能吃到的唯一的水果。现在不同了，他们可以在超级市场里买到任何东西。
我问马克，那个日本教授的墓在哪里，他却摇摇头，似乎不知道这回事。这令我大失所望，只好望着周围的山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抓拍北极熊
一九九四年九月五日 星期一雪 巴罗
来到北极没有看到北极熊，正如去了南极没有看到企鹅一样，无疑是终生憾事。特别是这次，我们是专门来拍片的，如果不能把北极熊的尊容展现在国人面前，岂不是极大的遗憾？所以，我们天天盼望着能看到北极熊。
老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今天，吃过晚饭，我正在抓紧时间写日记，突然听说有头北极熊出现在巴罗角附近，野生生物管理部正在组织人去驱赶。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几个就像着了魔似的，—下子跳了起来，扔掉手中的东西，背上相机和摄像机，钻进临时抓来的一辆汽车，匆匆忙忙向巴罗角驶去。在剧烈的颠簸之中，大家都在忙着上胶卷，摆弄相机，就像临上阵的战士，在准备自己的武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就像是要去见一个大人物。
车子沿着海边的沙路曲折地前进，身后扬起了浓烟似的尘土。平时，这段路步行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现在，却像是永远也开不到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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