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轮船

他有两个故事。一个是他自己的，别人谁也不知道。
　　另一个是外公讲的。后来，这两个故事都没有留下来。为什么？这就是我们要说的。
　　这孩子这一年满七周岁，虚岁八岁了。
　　开头是买了一个书包。一个黑色人造革书包，把手下面有发亮的金属拉链。一句话，这是一个很不平常但又平平常常的书包。事情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这个书包是外公在流动售货车上给他买的。流动售货车带着牧民需要的货物跑遍山区，有时也到圣塔什溪谷——他们的护林所来转转。
　　禁伐的山区森林从护林所这里一直伸展到峡谷的上游。护林所所在地总共只有三户人家，但流动售货车偶尔还是来光顾一下这些护林人。
　　三户人家中这个的男孩子，总是个注意到流动售货车。
　　“来啦！”他边喊边跑近各家的门窗，“*东西的汽车来啦！”车轮碾成的道路从伊塞克湖岸延伸到这里，一路上经过的全是峡谷、河岸，一路上净是石头和坑洼。汽车要驶过这条道路真不简单。到达卡拉乌尔山以后，流动售货车从谷底爬上斜坡，再从那里慢慢地沿着又陡又光的斜坡向护林人的院子开下来。卡拉乌尔山就在旁边。夏天，小男孩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那里，用望远镜嘹望湖泊。
　　在那里，路上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是步行的、骑马的，当然，还有汽车。
　　这一次是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发生的——小男孩正在*池里洗澡，他从这里看到汽车扬起灰尘沿着斜坡开来。*池就在河边的沙滩上，是外公用石块砌起来的。要不是这个*池，可能这孩子早就活不了了。就像外婆所说的，可能河*早就冲散了他的骨架，把它们一直带到伊塞克湖，跟那里的鱼鳖虾蟹伴去了。而且谁也不会去找他，不会为他伤心——因为谁都犯不着钻到*里去，找一个没人心疼的孩子。这种事暂时还没有发生。但如果真的发生了，谁知道呢，外婆可能真的不会扑上去救他。如果他是她的亲人，那当然是另一回事，但就像外婆说的，他是外人。
　　外人总是外人，不管养他多大，为他劳多久。外人如果他不愿意当外人，那又怎么样？为什么偏偏他应该被当作外人？也许，外人不是他，而是外婆自己呢！但关于这一点以后再讲，还有关于外公的*池也以后再说那时，男孩远远看到了流动售货车，它从山上开下来，一路尘土飞扬。于是他高兴起来了，似乎早已知道准会有人给他买一个书包的。他立刻从*里跳出来，伸出细腿，很快套上裤子，人湿淋淋的，被冻得发青（因为河里的*冰凉），沿着小路奔向院子，他要个向大伙儿报告汽车到来的消息。
　　小孩飞跑着，跳过小灌木丛，碰见大石头，如果跳不过，那就绕过去。无论是在丛中还是大石块旁，虽然明明知道它们是不好惹的，甚至会绊你一跤，他还是一秒钟也不耽搁地飞跑着。“*东西的汽车开来啦！我等一会儿再来。”他一边跑一边向路上的“睡骆驼”（这是他给一块一半埋在土里的驼背的火红色花岗岩取的名字）喊道。平时小孩走过这里时总要拍拍“骆驼”的背，总是像个主人似的拍拍它，就像外公拍自己的短尾阉马一样，漫不经心地、随便地说声：“你在这儿等着，我有事走开一会儿。”他还有一块“马鞍”石——带有半白半黑的花斑，当中有一道凹痕，坐在上面就像骑马一样。还有一块“狼”石——非常像一只狼，颜色褐中带灰，有粗壮的后颈和笨重的前额。他经常悄悄地爬近它，准备抓住它。但他喜爱的还是“坦克”，一块饱经河*冲洗、屹立在河岸边的大石头。等着瞧吧，当“坦克”从岸上冲下去，滚滚的河*就会溅起浪花，沸腾起来。在电影里坦克就是这样开的，从岸上冲到*里，开走了。他很少看电影，所以看过的东西他记得很牢。外公有时带他到山那边的国有农场种畜场去看电影，所以他就记住了“坦克”。还有其他的石头——有“坏家伙”“好人”，还有“机灵鬼”和“笨蛋”。
　　在花中间，同样也有“可爱的”“勇敢的”“胆小的”“的”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比如说，有刺的田蓟是坏的。他一天之内总要跟它杀个几十回合。但这种战争总是结束不了，田蓟总是长出来，不断蔓延着。
　　还有田野上的牵牛花，虽然它们也是野生的，但却是聪明和快乐的花。每天早晨，它们比谁都更起劲地迎接太阳。别的什么也不懂：什么早晨，什么晚上，对它们反正都一样。而牵牛花，只要光线稍微照到一点，它的“眼睛”就张开来微笑着。开始一只“眼睛”，接着二只，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所有花瓣都张开来了。白色的、浅蓝的、淡紫色的如果你悄悄地坐在它们旁边，就会发现它们像在睡醒之后细声低语着。小蚂蚁也知道这一点，早晨，它们总是在牵牛花上跑着，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听听花儿说些什么。可能是在说昨夜的梦吧？白天，总是在中午，他喜欢钻到枝条细密的色拉尔珍丛里去。色拉尔珍很高，没有花，却非常香。它们长得像小岛一样，一丛丛聚合在一起，不许别的靠近。色拉尔珍是忠实的朋友，如果你受了委屈，想大哭一场而又不愿让人看到，躲在这些丛里保险。色拉尔珍丛发出的气味很像松树林，丛中又热又静，但是它们并不把天空遮住，你尽可以仰面躺着，望着头上的蓝天。
　　开始时透过泪珠差不多什么也辨别不出，随后云彩游来了，你想什么它就能变出什么。云彩知道你不开心，你想远走高飞，叫谁也找不到你，叫大家都唉声叹气：小孩不见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呢？为了不发生这样的事，为了不让你离开，为了让你静静地躺着欣赏云朵，你想要什么，它就变什么。同样的云朵可以变出干奇百怪的东西，就看你会不会欣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