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

　　《迁》：　　　　黄昏，汉津街一间歪歪斜斜的民房，门口贴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迁川工厂纺织同业公会”。房屋被炸弹震得砖木分离，摇摇欲坠，屋里的人个个衣衫破烂。一个长着长脑袋，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瘦个子，对大家念着一份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发自武汉的电报：……货轮集中运输印钞机、金条钱币、造枪炮的机器；客轮运输他们的员工……电报念到这里，他对大家扬扬手中的电报纸，难掩胸中的怒火，忍不住骂了句：“妈的，幸亏我们走了。真是人分几等，货分贵贱。停泊在汉口的轮船，全部由军警控制，民用工厂根本排不上号，从武汉直航重庆，在宜昌不作停留。昨天装满开走的两艘轮船，还是卢作孚把从万县下来的轮船硬扣下来的。”他的话音一落，顿时七嘴八舌的义愤声、埋怨声、争吵声响了起来，整个场面乱成了一团。　　“大家都清楚，黄金钱币装得满几艘船？实际上是政府官员的三亲六戚，达官贵人的姨太太都要优先运输。国民政府不管我们这些小家小气的小老板，我们怕是要在这儿等死哦！”瘦个子气愤地继续说道。　　“骂得好，苏正太！”说话的是范子宿，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子的男人。看上去头发稀疏，戴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留学英美归来后，在上海开了一家鸿昌公司，在纺织界赫赫有名。　　范子宿说完，摇了摇头又道：“但是骂得再好，有用吗？今天白天这个阵势，好吓人哟，再熬几日，不被炸死怕也被吓死了。”叹了口气又道：“这西迁如此艰难是我们没有想到的呀！”“民国政府就是一帮骗子，把我们劝到宜昌来就不管了！”“川江上木船多，不等轮船啦，用木船运输。”屋里人七嘴八舌说。　　“木船运输！大家都看到了，宜昌这儿一百多艘木船，昨天装满走了，剩下来的在修的几艘烂木船今天又炸沉了。”范子宿平静地对大家分析说：我没有走过川江，听说木船从宜昌上水去重庆，走一趟得将近大半个月。　　一艘木船装二十来吨，码头上机器设备二十几万吨，还有十多万人，加在一起需要多少艘木船啦，如果等昨天那一百多艘木船返回装人装货，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装得完。恐怕那时武汉已经失守，日本鬼子早就打过来了。”范子宿这番话恰恰是这几天来大家所担心议论的事儿。他的话说完，屋里的人沉默了，南京失守日军屠城的惨状，大家想起就心有余悸，屋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两个男子疾风般地闯进了屋来。走在前面的人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宽肩直背，神态平静祥和一副读书人模样。紧随其后的一位短裤盖膝，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长年在江上求生活的人。　　屋里的人，都是从上海、江苏上来的下江人，这两天已经彼此熟悉，进来两个陌生人特别抢眼。范子宿仔细端详读书人模样的人，突然兴奋地向读书人擂了一拳：“徐伉民？你怎么来了。”“拯救你范老兄呀！”叫徐伉民的满头是汗，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老朋友范子宿，忙握了握范子宿的手，喘着气，用手抹抹汗珠说：“协助民生轮船公司，来接大车师傅和工厂设备进四川啦。”“你老弟没开玩笑吧。”范子宿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徐伉民，推了推挂在脸上的眼镜问道：“你真是来接我们的？”徐伉民一本正经道：“这个时候啦，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徐伉民的隐蔽身份是中共万县县委副书记，他奉长江局“川江沿线县委尽力协助宜昌内迁物资和人员撤退”的指示，近段时间带人分散到各县船帮，运用各种方式，苦口婆心动员船帮来宜昌参加西迁撤退。适逢万县保安司令部副司令萧中兴也在执行上峰命令，两支队伍不约而同到船工中间做工作。　　船是船主和船工的命，他们说：“保安司令部平时凶得很，这关键时刻一不给钱！二不抚恤！要我们会拿命去冒险，门都没有。”徐伉民一行人都是读书人，茶馆表演快板书、弹竹琴，街头上演小话剧，人多时激情演讲，人少时促膝谈心，一个目的，为了不当亡国奴，为了不亡国亡种，长江三峡人得去帮帮待在宜昌的下江人。半个月的说服宣传。船工们松口了，说：“徐先生平民一个，他带着人挨家挨户说好话，还愿意跟我们船帮一起下宜昌，我们就给个面子。”范子宿仿佛在湍急的漩涡中，筋疲力尽地挣扎时突然抓到了有人划过来的一支舢舨。但这事也来得太突然了，他几乎不相信：“你用什么办法接我们进四川？说来给大家听听！”他提高了嗓门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