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神歌:语言认知问题研究

　　众所周知，萨满文化是北方少数民族的原始宗教文化。所谓“北方”，不仅包括中国东北，也包括西伯利亚以及远东这一片高纬度地区。为什么萨满文化只发生在北方民族之中？为什么北方民族中才诞生了如此众多的萨满，特别是以女萨满居多？为什么同在一片星空下，生存于东亚大陆板块上，只有北方民族才产生了萨满教？为什么长江、黄河流域的远古先民没有创造出萨满教？这是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问题。多少年来，学者们对此进行了种种诠释。总的来看，人们的思域主要还聚焦在北方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与民风民情这个层面，即渔猎、游牧文明所形成的粗犷豪放、激越昂奋、野性骁勇、能歌善舞的民族性情，形构了萨满文化激越亢奋、粗犷豪放、神秘诡谲的风格。根据简单的文化逻辑进行推理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人类社会的所有宗教文化都与民族性情、心理结构密不可分，就像伊斯兰教只能诞生在阿拉伯大沙漠上的游牧民族中，印度教、佛教只能诞生在恒河流域一样。但如果我们再向深度追问，就觉得这种解释很表象，而且也根本没有触及实质问题。为什么青藏高原的游牧民族没有发展出萨满教？为什么云贵高原和广西的少数民族亦能歌善舞却没有发展出萨满文化而却产生了与萨满文化风格迥异的民俗信仰？因此，用生产生活方式与民族性情这一逻辑解释北方民族萨满文化风格生成的原因并不合适。　　我的观点是：此与这些民族中萨满师特殊的心理、精神特质有关。说得直白一些，与这些萨满所有的精神疾病有关，即民俗学家所说的“萨满病”。而民俗学所谓的“萨满病”，并非仅仅是“言行异常”，用神经学和精神病学的原理分析，这是一种很实在的精神疾病。通过萨满文化的知识考古与萨满教田野作业以及精神病学解析，我的基本结论是：其病症主要系双相障碍以及癔症性癫痫等。　　（1）双相障碍的“萨满病”　　正如我在前文所及，提及萨满教，在人们大脑中所表征出来的并非是那种我们所熟悉的庄严神圣的宗教意象与神秘的巫风意象，而是那高亢激越的萨满神歌、粗犷野性的萨满舞蹈、森严威武的神裙神帽、惊魂动魄的鼓声铃声以及歇斯底里、狂躁亢奋的萨满“神功”。总之，作为萨满文化的核心表征，萨满的歌、舞、功给人的感觉就是亢奋、激越、疯癫。“萨满是情绪癫狂者”、“精神病患者”，这不仅是一般大众，也是诸多宗教学、民俗学、民族学者的共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言说“精神病”，如“异常”、“幻觉”、“狂癫”、“歇斯底里”、“附体”、“着迷”、“梦游症”、“僵直性昏厥”、“癫痫”等语汇，人们似乎就找不到描述萨满形象的语言。也正是萨满的这一精神特质，创造了以“狂”为主体意象的萨满文化风韵。　　当然，也有的学者不这么认为。萨满文化研究专家富育光先生就竭力反对将萨满定义为“癫狂者”、“精神病患者”。富育光先生对满族文化体察人微，又深得萨满文化要旨，与萨满文化结缘颇深，他对萨满以及萨满文化的理解亦有独到之处。按照富育光先生的观点，将萨满认定为“病狂者”、喜怒无常的精神分裂疯癫人完全是错误的揣测。在富育光先生看来，北方诸民族所有氏族萨满都是本族中的智者、渊博多能的文化人；有着惊天地、晓鬼神的智谋，有着金子一样善说善辩的嘴，有着通晓古今和未来的神算术①。应当承认，很多氏族萨满确实系富育光先生所描述的这些社区智者、族中精英，但这并不意味着萨满这一群体的心理或精神皆无异常。事实上，在中外文化史上，那些心理、精神异常者很多都是出色的文化精英，成为杰出的政治家、艺术家，如作曲家罗伯特·舒曼、诗人安妮·塞克斯顿、小说家欧内斯特·海明威、政治家拿破仑·波拿马、画家凡·高等都患有双向精神障碍。“双相障碍两极性的表现和发作性的病程使得艺术家、作家可能更敏锐、更深刻地感受到人类的存在与痛苦，从而使他们的作品更富有表现力。……而政治家则显得比常人精力更旺盛、体力更充沛、斗志更昂扬。”②更何况，在萨满师群体中，除了祭司身份的氏族萨满，还有很多巫师身份的野萨满。我想，富育光先生的“萨满”概念中应当不包括这些人吧。我能够理解富先生的民族情感以及萨满文化情感，但科学研究唯一的准则只能是对事实和理性的尊重。　　我认为，北方民族萨满群体中，无论是氏族萨满还是那些野萨满，尤其是那些女萨满，很多患有双相障碍的精神疾病，即我们上面所说的“萨满病”。也正是这种精神疾病，使他们获得了萨满之“灵”的“精神财富”并成为职业萨满。从精神疾病病理学的角度分析，这种双相障碍精神疾病除了与个别人因生活中发生的应激事件有关之外（如孟金福萨满），大多数都与族群所生活的自然环境有关。用现代精神病学的理论来解释，即北方民族中有一部分人患有季候性情感紊乱（SAD）病症。这是一种随季节变化而发生情绪和心理变幻的精神疾病。通常发病的模式是：一些单相障碍患者在秋冬季节发生精神抑郁，在春夏则转好；而一些双相障碍患者则是秋冬发生抑郁，春夏发生躁狂。早在维多利亚时代，美国内科医生库克在北极格陵兰岛西北海岸线生活期间，就发现了船员和当地土著居民患有这种SAD精神病。其病症为：精神抑郁、疲惫、丧失活力和性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