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这回事:创作生涯回忆录

6 在那之后不久，一个阴冷的月份——很可能是1954年的1月或者2月，如果我时间次序没弄错的话——出租车又来了。这次的专家不是看耳朵的，而是看喉咙的。我妈妈又一次坐在候诊室里，我又一次坐在检查台上，小护士在附近穿梭来去，酒精刺鼻的气味又一次传来，这种气味至今仍然能够在五秒钟内让我的心跳加速一倍。 可这次事情看起来没那么可怕，医生只不过是拿棉球给我擦了擦喉咙。有点刺痛，味儿很糟，但是有了耳科医生的长针在先，这点难受在我犹如闲庭信步一般。那位喉科专家戴着一套奇怪的器械，用带子固定在脑门上，中间有个镜子，里面有束强光射出来，就好像他长着苐三只眼睛。他让我一直大张着嘴巴，往我食道里看了好长时间，到zuì后我下巴都要断了，但他没拿针刺我，所以我爱死他了。过了一会他让我闭上嘴，然后叫我妈妈进来。 “问题出在他的扁桃腺，”医生说，“他的扁桃腺看上去就像被猫爪子抓过一样。必须切掉。” 我记得之后不久自己被推到强光下。一个戴白色口罩的人朝我俯下身来。他站在我躺的台子头上（1953和1954这两年，我总是躺在台子上），从我的角度看来，他是倒立的。 “斯蒂芬，”他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说能。 “我要你深呼吸，”他说，“你醒了以后，想吃多少冰淇淋都可以。” 他把一个东西放在我脸上。在我记忆的眼睛里，那东西形状有点像船上的舷外马达。我深吸一口气，顿时眼前一片黑暗。我醒来之后，确实什么冰淇淋都可以吃，可这在我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因为我根本不想吃。我觉得喉咙很肿很胀。但这比针扎耳朵那种老把戏好受多了。噢，任什么都好过针扎耳朵那套老把戏。非这么干不可你就摘走我的扁桃腺好了，把铁笼架子装到我腿上好了，但是上帝救我，千万别让我落到那位otiologist手里。 7 那一年我哥哥戴维跳级升人四年级，我却彻底休学了。我耽误了太多一年级的课程，我妈妈和学校一致认为，我可以等到秋天重新入学，如果到时候我身体良好的话。 那一年的大多数时间，我要么卧病在床，要么就待在家里。我读了大概得有六吨重的连环漫画书，从汤姆·斯威夫特一直看到大卫·道森（这是一位二战英雄飞行员，他驾驶着不同型号飞机，总是“抓紧推进器攀向新高度”），后来又看了杰克·伦敦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故事。不知什么时候我开。 始自己写故事了。创作总是从模仿开始；我会把《战士凯西》一字不落地抄在我的蓝马牌便笺本上，偶尔在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加点自创的描写。我会像这样写：“他们在一间dratty。的农舍里安顿下来。”直到又过了一两年之后我才发现，原来drat跟表示“通风”的draft不是一个词。我记得那段时间我还以为“细节”跟“牙科”是一回事，而“母狗”是说长得特别高大的女人。那么“狗娘养的”大概很可能长成个篮球手。当你六岁的时候，你的宾果球多半还都在球盘里晃悠，什么时候蹦上来个什么都没准儿，谈不上手气壮不壮。 zuì后我把我这些连抄带编的东西拿了一篇给我妈看，她太喜欢了——我仍然记得她那带几分迷茫的笑容，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孩子竟然如此聪颖过人——简直他妈的是个天才，上帝啊。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脸上有这种神情——至少不曾因为我有过这种神情——我简直太喜欢了。 她问我故事是不是我自己编的，我被迫承认说多半是从一本连环漫画里抄的。她看起来有点失望，把我的兴奋也带走了大半。zuì后她把本子还给我。“你自己写一个，斯蒂威，”她说，“《战士凯西》之流的漫画书都是垃圾，他总是把什么人的大牙给敲掉。我打赌你会写得更好。自己写一个吧。” 8 我记得听到这想法之后开始觉得有无限的可能性，仿佛我被领进了一幢大房子，里面全是一扇一扇关闭的门，而我喜欢哪个就可以随便打开。我想，这个大房子里的门，一个人一辈子都开不完（到现在我想法也没变）。 zuì后我写了四个魔法动物的故事，它们开着一辆破车到处跑，帮助小孩子。它们的头目是只大白兔，名叫“戏法兔子先生”，开车的就是它。故事有四页纸，我用铅笔工整地誊写清楚。就我记得住的，里面没有一个角色从格雷摩尔旅馆的房顶上跳下来。写完后我把故事拿给我妈，她在起居室坐了下来，把钱包放在脚边地板上，一口气把故事读完了。我看得出她喜欢这故事——在所有可乐的地方她都笑了——可我不知道这是因为她喜欢我，想让儿子感觉好点呢，还是我的故事当真不错。 “这个不是抄的？”看完之后她问我。我说不是，不是抄的。她说这故事都能写到书里了。以前谁也不曾说过这么让我高兴的话。我又写了四个关于戏法兔子先生和朋友们的故事。 她以每个故事两毛五的价钱买了去，寄给她的四个姐妹，我想她们都有点可怜我妈妈。她们毕竟都有丈夫；她们的丈夫一直在身边。的确，弗莱德姨父没有幽默感，又非得把敞篷车盖翻上来，奥伦姨父爱喝酒，还有一套阴暗理论，说是犹太人在统治世界。但他们好歹没把老婆撇下，而露丝却被扔在一边抱着个小孩，一边眼睁睁看着老唐跑掉了。至少她想让大家看看，这小孩是个天才。 四个故事。两毛五一个。这是我做这行赚到的苐一个一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