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海之门-罗马战士

　　高加索地区　　他摔下了马，受了伤，但至少还活着。坡顶上立着一排山松。有个男人藏在一棵树后，正仔细地听着追兵的动静，但他痛苦的喘息声太大了，盖过了其他声音，结果他什么也没听到。　　他从坐骑上摔下来的时候，露在外面的箭杆已经折断了。箭头还埋在左侧的大臂上。热血沿着他的胳膊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疼痛让他禁不住一阵阵地想吐。　　他竟然同意来猎熊，真是蠢透了。这座树木繁茂的峡谷实在偏僻，武装入谷的人员又太多，在这样的环境里本来就容易落单，所以也就很容易发生意外。他觉得自己相信弟弟真是太傻了。他们中年纪*小的那个一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妹妹和她的随从都在场，所以他才松懈了。要是他之前始终跟在她左右就好了，那他的弟弟及其随　　从就不会轻举妄动了。这男人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现在就要死在这儿了，他感到无比绝望。　　不行，作为普罗米修斯的后裔决不能就这样死了。这男人努力控制住情绪，不再抽泣。普罗米修斯就是在这群峰上忍受刑罚的。对他怀恨在心的宙斯用锁链将他绑了起来。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只鹰隼就会飞来，以那冷酷、尖利的喙啄进他柔软的身躯，撕扯着、刨弄着，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普罗米修斯那脆弱的深色肝脏。待到夜晚，老鹰便飞走。在阵阵风雪中，他的肝脏又神奇地复原了，可到了黎明，老鹰又飞了回来。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忍受了三十年的折磨，直到有一天，赫拉克勒斯将老鹰射了下来，这才解救了人类的始祖。　　普罗米修斯就是一堂关于忍耐的课，它教会了人们忍耐痛苦折磨，*终便能得到救赎。这堂课，谁能比他的后代子孙学得更好呢？　　这男人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脚下依然蹒跚，但不像先前那样失控了。他强迫自己将疼痛暂时压下，保持静止，侧耳倾听。一切都无比安静，安静到了能循着嗡嗡声跟在蚊子后面的程度。　　目前还听不到狩猎者的动静，起码暂时还没有他们的踪迹。遭遇伏击后，赶紧骑着马跑了一段距离，直到后来因为疼痛无法集中注意力，被一根低矮的树枝扫下了马。马儿受惊后狂奔而去，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男人看了看周围。几束微弱的阳光照在低矮的灌木丛上。这里树木相当繁茂，林中并不只有松树一种。一到秋天就变成红色与金色的山毛榉随处可见，且枫树和桦树也分散生长在各处。虽说这些树下并无灌木，但树干和低矮的枝丫、歪倒在地上的树都多少起到了遮挡和阻碍的作用。　　男人将注意力转移到箭上。可这一转念，疼痛就随之回来了。他再次强压下疼痛。他的左臂几乎都不能活动了。他咬紧牙关，利用右手中的匕首将盖着伤口的羊皮大衣和亚麻长袍的袖子都割开来。将体内的箭头往外拔的时候，他不得不使劲咬住嘴唇，血再次快速涌了出来。　　男人拔掉酒塞子，也未曾停下动作思索片刻，就立刻将酒倒在了伤口上，因为他不想让懦弱趁机瓦解他倒酒的决心。一阵剧痛袭来，他疼得直跺脚，嘴里紧紧咬着刚才割下来的羊皮料子。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清理了伤口。　　疼痛和油乎乎的羊皮发出的臭烘烘的气味儿，还有上面令人讨厌的羊毛脂味道，让男人吐了几口口水，然后干呕起来，呕吐的动作却加剧了疼痛。他挣扎着不让自己失去控制，想从精神上克服眼前的困难。他想象着那疼痛就是泛红的灼热灰烬，他的手臂则是小茴香秆。　　他要将那撮灰放到小茴香秆下面去。让它在暗处闷烧，无法掀起什么风浪。你可以捧着这撮闷烧的灰走上几英里，那外面的茴香秆摸上去都不怎么热。　　疼痛有所好转，那男人凑近伤口仔细闻了闻。没别的，只有血和酒的味儿——再普通不过的一种祭品的味道。他顿时松了口气。他们没用*致命的本地毒药——那种只要闻一闻就能令人受损或失明的毒药。要是他们用的是另一种，那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他和家里其他人一样，每天早晨都会顺着梯子爬到塔顶的房间。在那儿，他父亲已经将上了锁的一个大箱子打开来，从中称量出各种药剂。每天早晨，父亲、母亲、四个兄弟和他们的妹妹——一共七人就会每样药剂服下一些，但当地的这种药除外。这个过程需要花很长时间：苏阿尼阿已知的药剂有很多种。无数个本该安宁美好的清晨都被恶心反胃的感觉和痛楚搅扰了，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在像这样糟糕的一个下午。　　露在外面的箭杆大概有一英寸长的样子，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箭头上带着倒钩，所以是不能拔出来的。他可以切开伤口将其取出，但那样的话他肯定会叫起来，到时候就会引来追杀他的人。他坐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是好。　　他将背上的弓匣与箭袋解了下来。对于一个只剩一条胳膊好用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没啥用处。他从这些东西上拆下两条皮带来，将其中一条系在伤口上方。血几乎是立即就被止住了。另外一条则被他当成了吊胳膊的绷带。他看了看弓匣，考虑着自己还剩下什么武器。首先他腰带上别着一把剑和一把匕首，还有另外两把匕首：一把藏在一个靴子筒里，另一把则缝在外套的内衬中。他从匣子里拽出一根弓弦，用牙咬住一头，做了个套索出来。　　远处传来了一只猎狗的动静，还有一个男人的唤狗声。是这场狩猎或者说暗杀的主力到了吗？他无法得知。是时候行动了，该做决断了。　　男人撇下弓匣和箭袋，丢下衣服上扯下来的破烂布条，离开那片染了鲜血的土地，穿过树林，向着与他来时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他沿着一段坡路向上走了会儿，然后来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因为这里没有浓荫遮挡，他可以看到头上的天空——一片刺目而遥远的蓝色。再过两个小时，夜幕就要降临了。他望向北边的山峦，塞西亚人管高加索山叫“克洛卡西斯”，意思是“雪之白”，而高加索山也真是名副其实，即便是在眼下清冷的阳光下，高加索山两侧的莹白雪野依旧闪着寒光，但山麓之间有烟雾升起。一缕缕蒸气盘旋着援峰而上，在顶峰之上聚集成一片乌云。再过一个钟头左右，山谷中就会降下今年的**场雪。太阳落山的时间也会比往常提前一些，死亡即将降临。　　男人再次感到有些恶心，不仅想吐，而且全身无力。他思索了片刻，然后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重新拐进了他刚才来时的那片树丛中。　　他在寻找一处可供藏身的地方，此时他发现有一棵倒在地上的山毛榉，树的枝丫四散伸展开来，旁边紧挨着的是一棵立着的常青松。于是，他就缩在了那些交织在一起的、即将枯死的枝叶与松树长满地衣的灰色树桩之间。　　男人的身体轻轻发着抖。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冷还是恐惧，或许是出于背叛带来的震惊。他摸索着从腰带上挂着的袋子里取出些凉透了的野鸡肉和面包吃。他从未信任过他*小的弟弟，从小时就不信任他。也不知怎的，他一直都有一种直觉，自己若是落到幼弟手里准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将随身携带的酒瓶中的葡萄酒洒在地上，算是供奉普罗米修斯、赫拉克勒斯和赫卡忒这三位神明，然后开始祈愿，尤其是向黑暗的复仇女神赫卡忒虔诚祈愿。　　林中还是死寂一片。雨雪不会很快就下下来的，他得好好计划下一步了。藏在此处似乎不妥，那样的话他会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虚弱。他*后会被追兵找到并杀掉。他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可该去哪儿呢？　　他闭上眼睛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再次陷入了沉思。他可以努力转回到狩猎的主要队伍那里去。有他的家臣和姐姐的手下在，他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他还得甩开刺杀他的人。他弟弟肯定已经命刺客分头来找他了，没准儿已经顺着他的行踪跟过来了呢。他不知道身后的刺客有多少，目前看见的只有两个。不过就算是还有好几个，要是他没受伤的话，男人敢打赌自己能不动声色地绕过他们。他一向擅于在山间林中穿梭，但他现在毕竟是身受箭伤，痛楚令他动作慢了不少。　　左边草地上有雪橇划过的痕迹。基本上，**场雪从不会积到*近的小路附近。尽管今年冬天来得迟，但塞西亚的游牧民、阿兰人或他们子部落的人马应该已经到了此地，他们正驱赶着他们的牲口群翻过“克洛卡西斯”山，向北往回走呢。　　男人想，要是能碰上塞西亚人，他就得救了。显然，他们都知道他父亲的大名。去年春天，他们向他父亲的手下献上了羊毛织物、兽皮和奴隶，以便能获准踏上南行的道路，但可能塞西亚人对他的名字还不知晓。游牧民会保护他的，当然了，他必须同他们一道翻山越岭，在平原上度过这个冬天才行。等到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就不需要献什么羊毛织物或奴隶了，他的安全返乡就是他们的通行证，但男人对此其实毫不在意。他自然能活着被赎回去，活着对他的幼弟展开复仇。　　一阵奇怪的倦怠感袭来，包裹了他的身体。塞西亚人的状态一定不错，他们的牲畜肚子里鼓鼓地装着甘美的苏阿尼阿牧草，鞍囊里则塞满了苹果和梨子。他们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和塞西亚人一道过冬想必不会有多难熬，整个冬天他都将在游牧民的荒凉平原上与移动的羊群为伍。他们的帐篷肯定舒适而温暖，里面烧着火盆，大家愉快地聊着天，身边便是吃的喝的。据说，阿兰族的女人长得高挑而貌美，且天性开放。该族的男人也是想得开，你只要将箭袋挂在心仪女子的帐篷外，她的丈夫就会离开，任你与他的妻子自在相处，直到欢愉告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