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波渡尽 桃花满坡:我并非为生活所生

　　《劫波渡尽，桃花满坡》：　　进击的村庄　　回到外婆的村庄，从车窗里瞧见路边以前那个矮塌塌如同一个驼背老头似的房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水泥新房子，刚建好，年轻得很，因此也意气风发，像是之前的那个老头在我没有回来的时间里偷偷返了童似的，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先前在路上，就听舅舅说村里又一个老人去世了。我每年过年回家，除了身边环境的变化，伴随着环境变化的还有老人的离世。那个老人只存在于我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按辈分来讲，我喊她一声妗子。她年轻的时候，经常端着一盆衣服来外婆家这边的小河里洗衣服，洗完的衣服夹带着水分，就变得有份量起来，当她抱着装满衣服的水盆回去的时候，走得极慢，一点一点地，等我用外公的酒盅装满土，做了一堆泥土小馒头之后，她的背影才消失在路的拐角处。刚听闻这个消息，我并无吃惊，想必是时间久远，走动不多，故人早已经成了陌生人，甚至多些感慨：也许离去，对于晚年疾病缠身卧床不起的她来说，可能是种解脱吧。　　一个老人的离世是一座图书馆的消失。　　村庄里上个世纪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坐在卫生室水泥台阶上晒太阳的老人没有了，大柳树和小土屋也没有了。幼年时的村庄是诗人笔下的田园，每个季节都有色彩，房屋后面都长着小野花，秋天的时候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菊花，夏季的时候整个池塘都被荷叶满满当当地填满，冬天的时候跟着邻居家的小哥哥去冰上滑冰、抽陀螺、凿冰块钓鱼……现在的村庄是灰白色的，到处都是水泥地，大树也很少了。有时候看见小孩子在新建的广场上百无聊赖地一遍又一遍地玩着健身器械或者攒一堆低着头看手机，就觉得他们真是可怜，他们远远不会懂得在田野上和小狗一起奔跑、打滚、捉蚂蚱、追蝴蝶的那种快乐了。　　时代的巨轮滚滚前进，总有些东西跟不上步伐，要被碾于轮下。我怀念儿时欢乐的同时，也深深地庆幸这个古老村庄的变化。那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们，和土地相爱相杀了世世代代，终于做了土地的主人，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开着大机器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前进，麦子和土地都俯首称臣，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果实，一声也不敢吭。　　蛰伏了那么久的村庄，像是睡醒了一般，伸了个懒腰，准备起来大干一场了。　　村庄里出现的新的小孩子，许多是我不认识的，或许他们的父母，我还熟悉一些。抓一个小孩子问一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鼻涕，答道：“爸爸妈妈去赚钱了！我和爷爷奶奶住一块！”　　然后又接着跑去和一堆小孩子玩耍了。　　……　　冬天的风又高又远，站在院子里，听见高空中的风盘旋呼啸的声音，像是有人吹起了刺耳的哨子。天空中看不见一只飞鸟。到了晚上，冬天的夜晚居然比白天显得更暖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扭秧歌的鼓点声，离得太远，像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似的。整个村庄被大风刮洗了一天，风停了后就异常安静和澄澈。街道上没有车，只有几家橘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一道来，路灯安分守己地只照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偶尔有一两个披着大衣抽着烟的村民走过，洒下一路的咳嗽声。　　天空变得更低了，低得像是紧紧贴着白杨树的树梢，仿佛全凭白杨树顶着才不至于落下来。天上有许多许多的星星。我在城市里生活了五六年，几乎没见过这样干净的天空和如此清晰深刻的星星，于是仰着头辨认北斗七星和天王星。星星太多了，每一颗看起来都争强好胜一样，各自都鼓足了劲儿熠熠生辉。看得久了，你会发现星群开始缓慢流动起来，非常非常慢地流动——那一刻，突然理解了梵高笔下的星空。　　一切都不同了，唯一不变的是永恒的星空。可能有一天，连星空也看不到了。那时候的人们会更幸福吗？　　我知道有一天我也将要老去，这个村庄将会属于更年轻的人和他们的孩子，那时候的村庄又是什么样的呢？没有了田园之乐，只希望，还能看到一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