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猎手

**章　姑洗编钟 1917年冬，西安城内，陕西军阀陈树藩遭革命党人刺杀，革命军与陈树藩部属激战三昼夜后逃散，行动失败。与革命军一同消失的，还有陈树藩收藏的一件唐代稀世文物。随后，西安的各方势力争相寻找宝物的下落，使西安陷入了一场混乱。 想趁着乱世出头的人不少，我对此倒是没有追求，只想做个逍遥人。听说粉巷新开了一家点绛馆，我挑了个雾气弥漫的夜晚，掂着几块“袁大头”，直奔而去。 西安粉巷是闻名关中的风月场，五百米长的暗街，遍布着淮扬帮、闽粤帮、塞北帮等特色各异的青楼。各个场馆里鱼龙混杂，每日聚集着西安城大批的三教九流，真真假假的消息跑得比报馆还快。 两年前我从西安武备学堂毕业后，一直流连于此。旁人只当我是玩主，却不知在一片声色犬马中，我始终注意着周围发生的事情。 点绛馆是日本艺伎馆，无论是馆里的装潢，还是馆里的姑娘，都是一派东洋味儿。 一进门，我就注意到那个像极了胡彧的舞女。歌舞完毕，我扔给小二几个铜板，指着那个舞女说：“去，给小爷叫来。” 不一会儿，艺伎款款而至，她跪坐在我身边，温顺地给我斟酒。 我混迹欢场这两年，别的本事没长，逗女孩子的功夫还是学了点儿。于是我抬手撩了撩她的额头说：“你的发髻像云朵一样好看。” 日本的舞女保持着少女的羞怯，被我一撩拨，立刻低下眉头。她脸上飞过两朵红晕，轻声说：“斯米麻塞。” 原来她不会说中文，我顿了顿，又用日语讲了一遍。 我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这件事让她很惊喜，她自我介绍说她叫洋子，刚从日本来到这里。她说话的时候，我又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貌，和胡彧是真像，但说话时的语调和神态，比胡彧那个假小子柔媚多了。 从那天以后，我常去点绛馆和洋子喝酒。有一天，我们相谈正欢，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壮硕的身影带着外面的寒气冲进来，然后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表哥，你……也来玩啊！”认出来人是表哥牛金山后，我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应付他。 表哥是个典型的关中男人，方额方脸厚嘴唇，大背头梳得纹丝不乱，看似粗犷，但那双像贝壳一样微张的小眼睛却透着令人戒备的精明。他一巴掌拍到我头上，怒吼：“玩什么玩！这些年我供你读书，希望你早日出息，早日找回你爹，你倒好，拿着我的钱到处花天酒地。” 跪坐在一旁的洋子吓得惊慌失措，爬着退了出去。 关上门，安静了一会儿，表哥从怀中取出一个被血浸染过的信封递给我：“给我仔细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我接过来，抽出里面同样被血迹染得斑斑驳驳的信件。只看了几眼，我的心就缩到了嗓子眼儿。直到表哥不耐烦地催问起来，我才支支吾吾地说：“这是一封日语信，我只认得出没被血浸染的字是一个姓名，叫‘宫崎’，后面写的是一个地址。其他就看不清楚了。” 表哥思考一番，让我把地址翻译成中文。我找来笔，想了半天，才写下一行字。表哥看了看，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但随即又变了脸色，环视一遍艺伎阁子，指着我的鼻子训斥道：“你天天在这温柔乡里，知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成什么样了。你要再这么不成器，当心我断了你的供养。”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不爽别人威胁，尽管这些年在西安读书生活全仰仗表哥资助，但我也不傻，他大晚上带着满是血迹的日文信，都找到窑子里来了，肯定不是小事，于是我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说：“话可别说这么满，十有八九后面你还得找我帮忙。” 表哥一听，刚要发作，却又缓缓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贝壳小眼睛眯着，将这两个月遇到的事情向我和盘托出，*后说了一句：“这西安城，以后或许就是你表哥我的天下了。”说完便转身出门，消失在暗夜里。 表哥照着我翻译的地址，伴随着浓浓大雾，连夜向终南山脚下的楼观台道观赶去。 而我也完全无心风月了，匆忙收拾一番，朝终南山另一个方向赶去。 在我眼前展开来的，是 1918 年早春寒冷的夜幕。 表哥跟我说的事，发生在两个月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西安西南方的鄠县余下镇牛家村，表哥牛金山家的青砖小院内的黑狗嗅出一股血腥味，在万籁俱寂的寒夜中狂吠起来。曾经混迹军旅多年的表哥敏锐地披衣起床，谨慎走到院门背后，压低声音问：“谁？” “金山，开门。”对方声音短促，气喘吁吁。 “营长！”表哥听出声音慌忙打开门，迎接两年未谋面的长官。 门外的人叫耿直，曾经统领西安巡缉营，彼时表哥在他手下当连长。后来，他受委令，成立了陕西靖国军，担任副司令，并通电各地，声讨陈树藩，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战斗。 耿直浑身是伤，表哥忙伸手扶他进来，却被他一把推开。耿直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塞进表哥手里，断断续续地说：“这两件东西，关乎……关乎西安城的命运，你一定……保管好，再等一个月，如果我没来取，你……务必把它交给……交给一个叫……叫宫崎的日本人。” 表哥还想扶耿直进院，不想耿直怒吼一声：“你倒是听见没有？” 表哥吓得一愣，连忙挺身敬礼：“报告营长，听见了。” 耿直身子耷拉下去一截，表哥也不敢再去扶。耿直停了停，转身就要走。表哥跟在后面，刚迈出一步，耿直转过身，拿枪抵着老部下，轻声说：“你要是敢误了我的交代，军法处置！” 表哥连连哈腰，望着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旧日长官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雪地中。 回屋后，表哥一个人点灯来到厢房，将耿直交托的包裹和信件搁在桌上。自辛亥革命爆发后，他一直跟着耿直，从刚开始围困西安城的清兵，到后来跟白狼军打仗，再到后来反袁世凯，虽然没真刀真枪干过仗，但他脑子活，能出鬼主意，耿直将他从一个关中“麦客”， 一步步提拔成威风凛凛的新式军官。 然而两年前在蒲城，表哥遭到伏击，生死关头，他挂出了白旗投降，这个选择断送了他的军旅生涯，他又回到了牛家村。 表哥的这个决定我一点都不奇怪，他这个人野心大，想成事，可也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性命攸关的事，他不会含糊。 “这两个东西关乎西安城的命运！”这句话让他血液翻腾，他预感凭着手里这个东西，会再次卷入纷乱的局势中，自己东山再起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