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蛙

　　《井蛙》：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陶渊明《归园田居》　　江南的冬本来就是猝不及防的。像是昨儿刚被花街柳巷的残阳沐浴了个和暖，今儿一早却又鬼都不晓得地飘起了碎碎细雨，寒风便乘隙倏忽地钻进了你的衣裳收紧了你的骨头叫你瑟瑟地添衣加裤了去。你方才知道，是冬来了。　　“终究是不比北国的冬，”景嬉站在房内，边看着窗外的院子里的那棵蜡梅树边搓着手，“冷都冷得那般深厚稳健。”　　她在窗前踱了几步，湿冷的空气仿似被她的律动唤醒了哟，顿时认出了这屋子的主人来，嗅着她的发丝，钻进她的毛囊，吸附着她的周身不放了，弄得景婠好一阵哆嗦，她斜眼瞧见清早到家时母亲给准备的厚实的棉睡衣裤，也顾不上方才直嫌它土气赶忙换上了身便躲回了被子里，这被子里的气味还真是能让人立马就踏实了的，她紧了紧被褥，头埋得更深了些，没一会儿整个世界便只剩得自己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她仿似就要这样睡了去，只听窗外高高低低铿锵有力的男儿声忽地乘风而来，驶进她的耳朵，搅了这番清净。　　她掀开被褥，双眉不自觉地轻锁，三两步走到窗边“咣”的一声使劲儿推开了窗户，好让心中攒的那团小火也一块儿跟着飞了出去。开窗片时，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蜡梅香气趁虚而入，逼着景婠嗅也得嗅，不嗅也得嗅地哧溜将它们吸进了鼻腔直冲脑门，那记忆中弥漫了每个冬季的蜡梅香哟。景婠有些晃神，雨似乎已是停了的，不远处像是父亲和几个村里的叔伯们穿着快过膝的长套鞋在河塘边用水泵机抽水，不知道捞上来的鱼虾蟹这会儿又要给谁送了去，景婠想着，她不知是不是让蜡梅的香气乱了心神出现了幻象，便搓了搓面定定神，记忆里原先的一台水泵机将这大塘子抽干得花上整整一个大白天哟，可眼前分明不知何时谁又给添置了一台，眼瞧三两时辰便能见了底。　　昨儿坐了一宿一路向南的列车都还不曾这般清楚，直到这会儿，眼前这番名叫“熟悉”的景象，才切切实实地告诉了她，到家了的。　　到家了。　　眼前是一个坐落江南的普通村子，听父亲说改革开放前村里大多数农户都姓景，自是“景家村”“景家村”地叫着了，至于为什么都姓景，景婠那会儿不想探究竟，现在更是没了兴趣，好在这地带也是依山傍水地广物博，景婠记忆以来这一片的小村子便尽是膏腴饶沃了，邻里相亲的也都是洋房，家家户户都把自己的日子过美了的。所以到现在这村里十之八九也都是景家户，早些年有个别个跟着儿孙享福举家搬去城里的，但比起大城里的八珍玉食，大多数村户还是惯了吃了大半辈子的景家饭，挪不动步子了的。　　方才又在床上翻了十来个轱辘没睡着，景娼便套了大衣出了门，她忽地起了兴致，专挑了只有垂髻小娃和野猫阿狗才会去的鹅卵小路走了去，想再去看看那些青砖古巷、老屋旧物哟，这些年大队经济效益好（八十年代前“村”叫大队，改革开放后改“村”制，此处沿袭村里老人家的叫法），又出钱浇了些新路，残垣小路怕是要细细地寻了，想想也着实奇了，不久前知道自己考去了北京，欢喜劲儿的，暗自庆幸终于要离开这“山下远村”，奔着那“天边高原”去了，没曾想这才数数几月光景，竟又不争气地真真地惦念起来。　　没走上多两步，天又作怪似的淅淅沥沥落起雨来，落得景婠当真没了兴致。江南的冬雨，细得犹如发丝，每一滴都能将好落进你的毛孔里去。　　眼前一户红墙红瓦前有只家犬方才大老远地就冲着景婠吠个不停，愣是走到跟前儿才蔫了下来摇着尾巴颠儿进了小篷里，像是认出了景婠，景婠没好气地笑出了声跟着它走到篷前摸摸它的脑袋，“怎么才几个月，财宝就不认识我了，是不是年纪大了。”　　“哟，嘎不是蛙蛙么!漂亮到则!听到财宝叫得不得歇我出来望望的，表讲财宝认不出，我啊认不出了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