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工船

《蟹工船/楼适夷译文集》：　　在船的右边，一片灰色的海雾中，远远地望见祝津的灯塔每一回转所发出的闪亮的灯光。当灯光转向别的方向的时候，一道神秘的、又长又远的银白色的光芒就伸到几海里以外去了。　　船过留萌洋面，天空下起潺潺的细雨来。渔工和杂工们不得不时常交叠着蟹铗一样蜷曲的手揣进怀里，或是把两手拱成圆形，送到嘴边呵一会儿气，然后继续干活。豆豉色的雨丝不断地落进同样颜色的浑浊的海水里。开进稚内的时候，雨点大起来了，辽阔的海洋像一面飘拂的旗子，波动得又细又急。风吹到桅杆上，发出不吉利的声音。船身上不知什么地方，好像松了铆钉，不断地发出叽叽声。开进宗谷海峡的时候，这条将近三千吨的轮船像打嗝似的一下一下震动起来。船身一下子浮到半空，好像有一个大力士把它突然提起来，忽然又沉到原来的位置。每次沉下去，船上的人好像乘着电梯往下落，感觉到忍不住小便似的痒呵呵地难受。杂工们都晕船了，脸色萎黄，鼓出两颗眼珠，呕呕地呕吐。　　被浪沫泼模糊了的圆形的舷窗中，望见桦太岛上积雪的连山的动荡不定的硬线条。可是一会儿，一座阿尔卑斯冰山般的巨浪向玻璃外面涌来，又把这山影淹没了。海面远远现出一条阴森的山谷，渐渐移过来，重重地碰在窗上，碰碎了，哗啦啦……散成泡沫。然后，擦过窗子，像走马灯似的向船后边流去。轮船像孩子般摇晃着身体，发出从棚架上落下东西的声音，咯的一下，什么东西被折断的响声，和浪头泼到船肚上的咕咚声。这中间，机器房里的机器，通过各种器具，带着微微的震动，直接地“轧、轧、轧……”地响着，轮船不时地掀到浪顶上，推进机打着空转，轮翼子在水面拍打。　　风越刮越猛，两条桅杆弯得像钓鱼竿一样，发出呜呜的哭声。浪头像暴徒一般从轮船的这一边涌上来，又从另一边流出去，跟跨过一条扛棒一样容易。在这一刹那间，海水流出去的地方就成一幅急泻的瀑布。　　有时候，轮船像孩子的玩具船一样横搁在越来越大的浪山的可怕的斜坡上，立刻又跟倒下去似的，嘟嘟嘟落到山谷底里，好像马上就要沉没了。可是谷底立刻又另外腾起一个浪头来，砰的一声，撞到船肚上。　　轮船开进鄂霍次克海，海水的颜色显得更灰了。寒气一阵阵从衣服里刺进来，干活的杂工们都冻紫了嘴唇。天气越冷，盐似的干硬的雪粒越是呼呼地吹。这种雪粒像玻璃的碎屑，刺痛趴在甲板上千活的杂工和渔工的手脸。浪头冲过甲板，立刻结成冰，甲板上变得又溜又滑。大家从甲板的这头到那头拉上绳子，每个人得跟孩子的尿布那样吊在绳子上千活。监督拿着打撒门鱼的木棍子。到处大声叫骂。　　从函馆同时出发的别的蟹工船，不知什么时候各自分散了。可是轮船突然掀到阿尔卑斯山峰顶的时候，间或也远远望见两条摇摇晃晃的桅杆，像落水的人举起的胳膊一般。煤烟像烟卷上的烟雾在水面上飘飘吹散……浪声和叫嚷声中，好像隐约听到那条轮船在一次一次拉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