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伍

唐家盛和来自江宁府的几船人和物到京城前几天，唐承益突然病倒，右胳膊麻痹没了知觉，上折子求辞刑部尚书，在京病休。 皇上准了病休，卸任刑部尚书这事却没准，指了刑部左右侍郎协理刑部常务，如有大事，仍由唐尚书决断。唐尚书不再到部视事，中间往来文书等等，调了阮十七兼职打理，阮十七闷头想了大半天，又悄悄寻了郭胜，在郭胜那间小院里喝了半夜酒，隔天就先到唐府领了唐尚书的教导，接下了这桩微妙而尴尬的差事。 唐尚书病休在家，严夫人进宫的次数多起来，有时候是太后的召见，但绝大多数是各种原因进宫看望唐贵嫔，陪着唐贵嫔说上大半天的话，有时候还会带上李文楠。 十月里，秋闱放榜，丁泽安名列在前，李文林却再次名落孙山。 郭二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家里，除了犯事的老大，也就她家林哥儿一个人没过秋闱了，他们二房就林哥儿这一根独苗！ 如今这个家里，大哥去年考绩卓异，如日中天，姓严的自己三天两头往宫里进，满京城谁不侧目眼红？ 连跟他们府上一个庶女攀了亲的丁家，都沾了大光，丁泽安那个十几岁才进学的蠢货，他凭什么名列在前？不就是因为他是永宁伯府的女婿！ 可偏偏她家林哥儿，这名落孙山，老大媳妇是要卡死他们二房，是宁可便宜外人，也要卡死她家林哥儿，卡死他们一家，卡死他们二房吗？ 自己哪儿得罪她了？她怎么就恨自己恨到这样？郭二太太直气得浑身哆嗦，几乎背过气去。她忍下了那么多的事，她什么都忍下了，可忍到现在……她是要自己死！她是想要他们二房满门性命！ 郭二太太满腔的悲愤直冲脑门，一连几个巴掌打退还想上前劝她的婆子，一口气冲进严夫人上房，她不活了，她不想活了，拼着死，她也要说出来，她不想活了！ 严夫人看着带着冲天的愤然一头冲进来的郭二太太，皱着眉，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示意李文楠姐妹三人：“你们先去库房看看，挑几样出来。” 李文楠忙拉了把李文梅，三个人从一团怒火的郭二太太身边绕过，贴着门框挤出了屋，走没两步，李夏伸手拉了下李文楠，往屋里努了努嘴：“咱们听听。” 李文楠连连点头，看向李文梅，李文梅正巴不得听听，那毕竟是她的嫡母，在她出嫁前，要时刻提防的人。 三个人溜进茶水间，轻轻拉开通往上房那间不起眼的小门，隔着帘子，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郭二太太手指颤抖，嘴唇哆嗦，她气极了，浑身都在颤抖，那股子悲愤怒火，顶得她几乎说不出话。 “你！你这条毒蛇！你怎么能毒成这样？林哥儿姓李！他是嫡嫡亲亲的李家子！你怎么能毒成这样？你压着他，你有什么好处？二房死绝了，你有什么好处？” 严夫人想到了郭二太太这一身悲愤是为了什么，可郭二太太这些话，还是惊着她了。 “你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实话！真话！你当我傻？当我们二房满门都是傻子？你要我们二房满门死绝，我看出来了，你当我看不出来？”郭二太太的怒气翻滚上去数倍，她真想扑上去，把严夫人撕成碎片。 “你这是为了林哥儿没考好？你真是失心疯昏了头了！这是什么话？林哥儿课业怎么样，你心里没数？你什么事都惯着他，他那书房里的书，都生了虫了，你不知道？这一两年，林哥儿写过几篇文章？读过几本书？你不知道？你把他惯得一肚皮青草，他凭什么考得上？”严夫人猛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声色俱厉。 “那也比十几岁才开始识字的强！”郭二太太双手叉腰，猛一口啐上去，自己死都不怕了，自己还能怕她，“你就是看着我们二房满门死绝！你就是要压死我们二房，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傻？你做得这样明晃晃，我再傻也能看出来了！” “丁家哥儿不是你们二房的女婿？梅姐儿不是你二房的？梅姐儿一口一个母亲，喊的不是你？”严夫人紧握着的手一点一点舒开。她跟郭二太太，跟二房，没什么气好生的，她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呸！”郭二太太这一口啐得更加生猛，“这话你怎么有脸说？梅姐儿？女儿？我呸！一个贱货，孽种！你明知道她恨不能生吃了我，你故意养着这条毒蛇，让她有一天咬死我！我告诉你！你别想得逞！说破天，还有个‘孝’字呢！你等着，你养的那条毒蛇，我非砸烂她的头不可！我再傻，我也不能容你在我身上养毒蛇！你等着，你以为这个府里是你的天下，你能为所欲为了？这府里还有老太爷老夫人呢！你等着！” 郭二太太突然想起来无上至高的那个“孝”字，想起来伯府里，她和她头上，还是有天理天道的！一个转身，比来时更快，一阵风直奔荣萱堂。 李文楠听郭二太太骂李文梅是条毒蛇，就急忙拉着李文梅往外走，李文梅用力拉回李文楠，李文楠忙拉了下李夏，示意她和自己一起拉李文梅，没等李夏伸手，郭二太太已经随着尖厉的“你等着”，一阵风卷出去了。 三个人踮着脚溜出来，不等李文楠和李夏说话，李文梅抢先道：“我没事，我都想到过，不是没想到过，我没事，都是能想到的……”李文梅话没说完，眼泪夺眶而出，连帕子带手捂在脸上，直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李文楠和李夏一左一右扶着她坐到石凳上，一替一下抚着她的后背，李文楠一声接一声叹着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劝。 李文梅哭声渐缓，长长透出口气，李夏伸头过去，看着她笑道：“好多了吧？” “嗯，”李文梅猛抽了一声，再次透出口气，“好多了。” “别往心里去。**，有阿娘，有我还有阿夏，谁敢打你？我和阿夏可不是吃素的！”李文楠一边示意远远站着的几个大丫头去端水拿帕子，一边拍着李文梅，“第二，二婶那脾气你也知道，生气上来，不管不顾，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别往心里去。” “七姐姐那个‘**’说得对，七姐姐的‘第二’，是劝人的常例话，你听听就行。”李夏接话道，李文楠大瞪着眼睛，哎了一声，李夏没理她，接着道，“什么一家人肯定比外人亲，这是屁话。像今天这样的话，你听到只有好处，不过‘别往心里去’这句，七姐姐说得对，气坏了自己，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可不犯着。” 李文梅想笑，眼泪又掉下来：“我知道，我是个有大福分的，我都懂，刚才就是，什么都懂，还是难过。” “难过就哭一场，哭痛快就不难过了。”李文楠拍着李文梅，郑重交代道，“不过，你以后得留心点儿，我刚才的话确实是劝你的。二婶这个人，坑害人的时候还是挺有心眼的，她其实挺记仇的。以后你可要防着她点儿，就是出嫁以后，也要小心。” 李文梅连连点头，看看李文楠，又看看李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赶紧把脸洗洗，眼睛有点儿红，还好没肿，咱们得赶紧去库房挑东西。八姐姐，你自己的贺礼备下了没有？丁家二哥肯定伸长脖子等着呢。”李夏岔开话题。 李文梅脸红了：“那么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