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天

**章 我想做一艘小船，和你一起扬帆 六月末的一天傍晚，阵雨光顾了海风农场。雨后，草尖挂满水珠，水田里蛙声不断。 从刚才开始，樟树林里就窸窸窣窣响个不停，河岸上的青蛙们出神地注视着河滩，忽然捕获到一个危险的信号。“扑通”一声，它们逃进了河里。 顾虎虎跳出树丛，汗水从他的额头淌下，洗刷着脸颊上的土垢。他穿着白色的校服，手里拖着一张残破的课桌。 时常有灌木挡住小男孩的路，他吐了口粗气，腾出一只手拨开拦路的树枝。几阵激烈的响动过后，他终于拨开了*后一片叶子，来到了空旷的河滩上。 “我是超人！” 顾虎虎腾空跃起，带着笨重的课桌飞跃一片泥潭。 可是他失败了，掉进了泥潭的正中央。 当顾虎虎从泥潭爬出来的时候，顾北燕正在家里写暑假作业，她是顾虎虎的姐姐，过完暑假就要念初二了。顾北燕总是这般安静，比起顾虎虎，父母更喜欢女儿。 门开了，一个中年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外屋，他抽着烟，手里提着两袋看似昂贵的礼盒。 一见到父亲手里的东西，顾北燕的心就沉了下来。 “他们不收吗？”顾北燕给父亲倒了碗水。 “丫头，你妈在后面，去接她吧。”父亲猛吸了两口烟，烟雾把他的眼睛熏得红红的。 顾北燕走出家门，晚霞像一团炽热的炉火，把她家的芦苇屋顶照得通红，可是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暖意，自从见了父亲的表情，她的心里就凉飕飕的，仿佛跨入了寒冬。 她一路往南走，远远地看到河边有个人影，那人推着一辆三轮车。顾北燕刚想喊“妈妈”，可是晚霞染红了她的眼眶，她别过头，假装用手赶蚊子。 晚风轻抚着她的刘海，送来了母亲的呼唤，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温和，顾北燕终于擦干眼泪，朝着母亲的方向跑去。 可是在喘息中，她分明听见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啊，那是真的，是真的！”顾北燕心中绝望地痛哭着。 母亲的脸上挂着微笑，她知道母亲为什么那样做，她是要用微笑融化女儿结了冰的心，所以顾北燕强颜欢笑。 “哇，好多菜！”顾北燕跳到母亲身边，对着满满一车斗的茄子眨眨眼。 “一位工友给的，他家茄子丰收。” 母亲似乎还有话要说，可是她躲开女儿的视线，假装在看河水。 此时的晚霞像一条蜿蜒的丝带，从西方天空一直蔓延到田野里那个芦苇屋顶的小屋上空。微风轻轻吹过，一群黑色的水鸟飞过头顶，它们在水边低鸣，在低空盘旋，仿佛在给暮色伴舞。 “我不能留在这儿中考，对不对？”顾北燕冷不防的一句话，让母亲不知所措。 见母亲不说话，顾北燕接着道：“我是不是要回老家了？” 热泪滑落下来，她原本是可以忍住的，可是她发现母亲闭上了眼睛，于是眼泪就有了流下来的勇气。 “我和你爸都不愿那样，可是你的户口不在这儿，你不能在这儿参加中考。”母亲叹了一口气，“你弟弟以后也要走这条路。” “我非得今年走吗？离中考还有两年不是吗？” 母亲点点头，为了适应老家的课程，女儿越早回去越好。 “这些事由不得我们。”母亲又叹了口气。 “我可以不上学，留下来自己养活自己。” 母亲皱了皱眉，顾北燕以为她会生气，可母亲并没说话。 就在母女俩说话的时候，顾虎虎已经来到了芦苇地。路两旁的芦苇就像笔直的森林小径，随着暮色渐渐合拢，这里的景象也变得愈发幽静。小男孩一点儿也不怕即将到来的夜晚，他拖着桌子快步走向海边，此时他身上的泥土已经干透了，衣服硬得像一副盔甲。 顾虎虎脚不停歇地往前走，他在和时间赛跑，他要赶在夜幕拉上之前回到家中，否则就会经受一番痛苦的拷问。蚊子就像讨厌的小丑，在顾虎虎耳旁唱着单调的歌曲，他不胜其烦，时常挥手驱赶它们，这就拖慢了他行走的速度。 傍晚的大海倒映着天边的晚霞，此时的海水像一层金色的麦浪，晚风徐徐吹来，麦浪此起彼伏。海滩坑坑洼洼，一个个小小的水坑在发光，倒映出天空的湛蓝。现在已经到了涨潮的时候，一排排竖立在浅滩上的渔网浮动着，如同泛滥的海藻轻吻着海滩。 顾虎虎流着大汗，可他没有停下来休息，他穿过芦苇地，踏上被雨水浸泡过的潮湿的海滩。 在海滩上有一间陈旧的小木屋，在暮色中静静地对着大海，这是他的秘密基地。小木屋的顶上盖着一张绿色的塑料雨布，朝海一侧的屋顶微微倾斜，远远望去，木屋好像一艘被大浪冲上岸的渔船。顾虎虎立了一会儿，凝神听着周遭各种声响，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在，他才放心地走向小木屋。 顾北燕和母亲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坐在门槛上抽着烟，此时他已经脱下了衬衣，换上了农家便装。 “爸没用，连个礼都送不出去。” 小姑娘蹲在父亲身边，用她纤细的胳膊搂住父亲的臂膀，说道：“我愿意留下来工作，我努力养活自己，然后孝敬你们。” “胡闹！”父亲怒目，挥手要去打女儿，这不是她**次说这样的话，顾北燕也不躲，任由父亲的手打来。 然而父亲的手并没有落下。 顾北燕的眼睛湿湿的，所以她尽量把脸贴在膝盖上，好藏起自己的表情，不料泪水打湿了裤子。 “我明天去镇上的点心店打工，已经定好了。” 父亲默默抽烟。 “你弟弟人呢？”许久的沉默之后，母亲问道。 “他在王超超家玩，我喊他回来。” 顾北燕说完就跑了出去，可她认为弟弟不在王超超家，她对弟弟可能在的地方以及正在做的事情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能让父母知道，那是一个秘密。 她沿着田野一路往东跑，经过茄子地、番茄地、扁豆地和玉米地，就在她准备沿着玉米地后面的小路往海边跑的时候，一个皮肤黑黝黝的男人叫住了她，当时那人正蹲在地上修理一个鱼篓，小姑娘并没发现他。 “要去哪儿呀？”说话的正是王超超的父亲，顾北燕心里一慌，赶紧道：“我找小虎，他摘玉米去了。”顾北燕不敢停留，因为现在还不是收玉米的时候，这个谎言靠不住。 她穿过玉米地，一片池塘倒映出她的身影，那张脸因为谎言而涨得通红。 当顾北燕来到芦苇地的时候，暮色已经很浓了，西方天空出现了**颗亮星，星星躲在晚霞后面眨眼睛。晚风带来阵阵蛙声，蛙声悠扬，像一场清凉的水景音乐会。她并没有心情欣赏这番美景，她要把弟弟带回家，如果爸妈知道他去过海边，一定会非常生气。 就在顾北燕赶路的时候，在路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跳动的人影，那人的速度很快，小姑娘瞪大眼睛，却看不清他的模样。 “老姐！” 随着喊声的响起，蛙声戛然而止，顾北燕赶紧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手势，可是对面的人显然没有看见。 两个孩子见面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可他们没时间休息，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可不行。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赶快回家。”顾北燕看着弟弟的衣服，心里不安，不过眼下*要紧的是别让爸妈发现弟弟去过海边。 “要是爸妈知道你去海边，他们会揍你的。” 弟弟做了个鬼脸，说道：“揍我我就离家出走。” “你有地方去吗？” “去秘密基地呀。” 顾北燕笑了，弟弟就是弟弟，永远都那么单纯。 “我捡到一张破桌，我要用它做造船的材料。” “你还在想去岛上的事吗？” “那可是我们的约定呀，你忘了吗？” 顾北燕当然没忘，可造船并不容易，她觉得弟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想想看，你回了老家，我就见不到你了。” “我不会回去的，我会留在这儿打工。” “爸妈同意了？” “不需要。”顾北燕道，“我会证明自己，我会在暑假结束前挣够钱的。” 青蛙注视着孩子们奔跑的身影，在海风农场，小孩子是不可以随便去海边玩的，可是它一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大人，因为它过去也见过别的孩子去海边玩，但它从来没告过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