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说选:1951-1958:灵泉洞

　　《灵泉洞/赵树理小说选》：　　三十三　　李五和小春、腊梅三个人回到李五家，李五老婆早把早饭做成等他们回来吃。他们在吃饭中间，商量好四个人一同去。吃过饭后，李五老婆取出自己腌的一些什锦咸菜作为礼物，四个人一同往永富家去。　　他们走到永富家门口，见院门还关着，李五就去打门。　　三十四　　人有时候喜欢清静，可是过一会儿就又想热闹热闹，特别是当心里有事的时候总想找个人来谈谈。永富这几天来闷躺在家，除了听到村里的钟声隔一会儿响一阵外，确实尝了一尝“土地老爷住深山”的滋味，很想找一个人来家里坐坐，只是谁也不来，自己一来不好意思，二来爬不起来，不能出去见人。这天早晨，邻近院里一只猫儿从大门道下钻进来，这要是在以前，他一定把它赶出去，可是这一天他觉着这也特别新鲜，就把这位不说话的来客叫来自己的床上，用他剩在碗里的一点儿冷饭来招待。他老婆正给他煎着一锅中药，满屋里都是药味。　　他听见有人叩门，觉着是三天来**件喜事。他笑了一声说：“奇怪！怎么还会有人再来打咱们的门呢？”　　他老婆跑出来开了门，和李五夫妇打过招呼以后，向小春说：“你回来干什么！”这虽然是一句埋怨小春的话，可是才一开口，就忍不住笑出来。她一边领着客人往屋里走，一边隔着窗向永富说：“亲家来了！”永富一听是李五来了，突然添了精神，把被子一推，急忙披上衣服坐起来，等到来的人进了屋子，才知道孩子和媳妇也都来了。　　永富说：“亲家！我哪里还有脸见你们！”说着就掉下泪来。李五握住他的手说：“你身体不好，不要多动！咱们有话慢慢谈！”小春、腊梅也都近前来慰问，不过都只叫了一声爹，没有找出适当的话来。永富说：“你们能回来看看我就好！”　　腊梅见灶边七零八落堆着些饭碗、药锅、煤块、饭粒……就自言自语说：“怎么成了这样子？”随手拿起笤帚来打扫、整顿——这是农村妇女一种不自觉的良好习惯，并不是为了讨人的欢心。　　永富尝过了三天“清静”的滋味，已经认识到错误全在自己，不认错挽不回局势来，想在李五面前表明一下自己的心事，可惜他还想维持一下老干部的面子，不想有甚说甚。当他和李五谈到自己思想的时候，他说：“我这个小眼薄皮的老婆，吃不得一点儿亏，每天穷咄念，日子长了就把我的思想搅乱了！”永富老婆，真是个“小眼薄皮的”。她见永富把摔了跟头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也不管永富病不病，就叽叽喳喳分辩起来。她说：“你不要冤枉好人！你说你‘说不出退组的话来’，叫我使使我的本事！你对孩子说‘什么积极呀、进步呀，都不过是在开会时候说说好听，肚子饿了抵不得半升小米’！你叫孩子‘遇事先算算自己的账’！这些话都是你亲口说的！是谁把你的思想搅乱了？谁的思想有毛病谁检讨！不要尽往别人身上推！”李五夫妇没有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李五老婆开着玩笑说：“亲家*怕的是检讨思想，怎么你也叫他检讨起思想来了？”永富无可奈何，但也不太反对。他说：“让她说吧！这还怨我不坦白！这话她要说在三天以前，我早和她吵起来了。现在我想通了，要不是我的思想先坏了，她的话能起什么作用？前几年也是这个老婆，我虽说没有改造了她，可是她也没有影响了我！”李五笑着和他老婆说：“亲家已经真能从思想上解决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