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起一轮明月

那好像是1978年，话说我刚到电一，便吃了平生**顿好饭。当然，现在的年轻人体会不到，在大多数人温饱尚没解决的情况下，能吃顿好饭多么令人渴望。 这天厂里休息。爸爸说，咱们一会儿上东山坡你于大叔和于大婶儿家，他们是咱沧州老乡，听说你们娘儿仨来了，特地做了好吃的，中午请咱们吃饭。 妈妈说，人家你于大叔和你爸爸忒好哟！他俩同年入伍，也是退伍以后从家乡招来的。 爸爸说，可人家老于刚到厂里时安排得比我轻闲。 我问，于大叔干什么工作呀，爸爸？ 妈妈接过话茬说，你于大叔原来在仓库当保管员，后来替你爸爸背黑锅咧！背什么锅呀妈妈？你爸爸跟你于大叔要棉丝——电一擦拭机器设备的棉布丝，现在值不了仨瓜俩枣，可那年月物资紧缺，不好踅摸——擦桌子，你于大叔从仓库偷着给你爸爸拿了一团。结果有人向领导报告咧，说你于大叔假公济私，占公家便宜，就把你于大叔从仓库调到食堂做饭去了。从这件事上，咱们亏欠你于大叔哟！妈妈说完面露歉疚之色。 爸爸说，老乡和老乡互相帮忙，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前年出差老于让我给他从电一往老家捎猪油。40多斤的一大桶猪油哇，我从东山坡一路三里多背到将军墓汽车站，再从将军墓上汽车，下车后又背着倒火车，还被人家列车员补收了行李费，*后千辛万苦才送到肃宁老家，交给你于大婶儿。我俩肩膀都勒肿了，恢复了好长时间。 那个年代缺吃少穿，猪油有时候几个月见不到，是稀罕东西。现在白给恐怕您也不要了，因为它含嘌呤量较高，医嘱禁止食用，尤其是高尿酸患者。 妈妈说，你们哥儿俩在你于大叔家可要懂礼貌啊！吃东西千万别没出息！ 我说吃什么呀，爸爸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个晴天，我撒着欢儿地跑在前面，父母轮流抱着弟弟走在后面。从我们住的大北头厂警卫室那排石头房往南走，一路穿围墙，过小桥，绕厂房，来到了东山坡下。虽然跑了足足2里多地，我有点儿气喘吁吁，可一想到于大叔家有好吃的，还是不知疲倦地一溜烟儿爬上了东山坡。 对一个小孩来说，吃*重要。 东山坡上南北方向并行有三排石头房，每排十来间，于大叔和于大婶儿住中间一排。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等我们呢。离着大老远，于大叔和于大婶儿张着元宝嘴笑呵呵地从屋里迎了出来。于大叔看我有点儿认生，便张开他温暖的大手，一把攥住我的小手，瞅瞅我父母又瞅瞅我，操着我熟悉的乡音说，这是大小子不？长这么高了？我妈妈说，快叫大叔大婶儿。我小声叫了，他们爽朗地笑了起来，于大婶儿眼眯缝得更细了。大家在外面寒暄一阵后进了屋。于大叔和于大婶儿一边跟我父母唠嗑儿，一边往小桌上端菜端饭。有炖肉、西红柿炒鸡蛋、花生米、炒青菜、大白馒头。 我没进屋就闻到肉的香味了，肚子咕咕直叫，盯着小炖肉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就数开了。那时鸡蛋、花生米、大白馒头农村几乎不吃，炖肉一般见都没见过。在老家，吃得*多的是红薯面、高粱面，青菜也少。为了换几个零用钱，我妈妈把鸡蛋3分钱一个就贱卖了，自家鸡下的蛋自家吃不着。平日里基本见不到荤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割一斤肥肉，少放点肥肉片炒个白菜粉条。 有一回我妈妈买了一斤猪膘子，耗出了半碗油渣。妈妈说，留着这碗油渣，你三舅当兵回来探家了，等他从你姥姥那边过来，咱们包饺子吃。可是我完全禁不起香喷喷的油渣的诱惑，悄悄地一点儿一点儿全吃光了。 宾主落座后，于大叔说，咱们快点趁热吃吧。又对我说，大小子，肉管够。说完斟了两杯酒，和我父亲对饮起来。 于大叔抿了一口酒放下杯问爸爸，现在你们车间任务多吗？ 爸爸吃着炒鸡蛋说，*近任务不太多。 于大叔夹起一粒花生米说，我看这和国内外的形势有关。说罢将花生米投入口中。 爸爸说，您怎么看呢？ 于大叔轻轻咀嚼着花生米说，现在中美、中苏关系开始正常化了，冷战也要逐渐落幕，第三次世界大战打不起来了！于大叔像诸葛亮一样，帷幄中掐算着国际局势的走向。 1946年英国首相丘吉尔访美发表了著名的铁幕演说后，以苏联和美国为首的两大军事集团全球争霸，但双方都避免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其对抗以代理人战争、军备竞赛、太空竞赛等非武力方式进行，所以又叫“冷战”。 爸爸端起酒杯，高谈阔论道，现在国家工作重心已经转到经济上，打仗一时半会儿打不起来了，所以咱们军工企业的生产可能要放缓！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爸爸有如一个言之凿凿的预言大师，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国内对军工产品的需求大幅度减少，果然电一和附近几个兵工厂的产品相继下马了。 这时候妈妈突然好像很明白似的插话说，第三次世界大战要是打不起来，咱们可净过安稳日子咧！ 于大婶儿喃喃道，这些个事儿俺不懂，俺只知道吃穿不愁就行了。 我看大人们喝酒聊上了天，早把临来父亲嘱咐我的话忘一边去了，我不管不顾地连吃了好几块儿小炖肉，毕竟肚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啊。 *后吃得我肚子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