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韵韶华

婚姻飞地 —— 马虹玫 1 “一个月，就给我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们再讨论、再定夺，好吗？”于北栋说这话的时候，瞅了个空当看向妻子，笔记本键盘上忙活的手也随即放慢速度。笔记本屏幕在闪烁，左侧任务栏显示，他的邮箱依然在快速收取邮件。 蓝稚群一言不发，她窝在L 形组合沙发的角落里。客厅的顶灯没开，沙发边上有一高一矮两盏落地灯，书柜旁边的工作台上，几盏阅读灯也默默亮着。阳台门没关，闷热的风穿过高楼扑了进来，垂地纱窗蕾丝边轻轻翻卷。股股热浪带着黏腻，一点点吞噬昏暗家中清冷的家具。 夫妻俩沉默。笔记本电脑工作发出的声音轻微又隆重。 再过几天，于北栋又要走。科华公司在E 国的项目到了*关键时候，用于北栋自己的话讲，分分钟离不开人。“底下的兄弟都在等我，这趟回来，一是跟总部汇报工作进度，要一些资源和支持，*主要的还是想你了，老婆。”于北栋想让自己看起来亲和。 蓝稚群还是不想说话。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不发出声音的那种对话。像自言自语，是心中预设的两个角色的无声对白。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十五年，也是他们夫妻两地分居的第十三年。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二十三我就嫁给了你，太遥远了。” 另一个蓝稚群对心中的于北栋说。他们结婚那年，于北栋二十五岁，自己二十三岁，相比大城市中的同龄人，他们婚结得很早。 于北栋望着蜷缩的蓝稚群，冲她眨眨眼。他期望妻子能够望向自己。蓝稚群却拒绝眼神交流，不接他话头，也不让自己有任何轻微的形体动作。她像家中的一件家具，凝结在某个固定的地方，木然地坐着。蓝稚群知道，自己并非心如死灰，也说不上深陷绝望心境。她只是懒得牵连从前的过往。她想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她和于北栋这种无法言说的夫妻关系。 闷热的风先是穿透纱帘，探进客厅，随即任性地，在沙发脚、椅子腿等低矮处盘旋。189 平方米的豪宅，客厅占去50 平方米，空间浩荡开阔，蓝稚群心如荒原。各式各样的台灯，高的、矮的、金属的、树脂的、玻璃的、造型现代、古朴的…… 成为家中的显眼摆设。它们每一盏都亮着，只是光芒黯淡。 心情烦闷的时候，蓝稚群一个人去逛宜家家居。她专挑人*少的灯具区，慢悠悠地挑选、对比、研究，每次都带回来一个或几个造型功能各异的台灯、落地灯、阅读灯。这些灯的照度、流明、功率，她几乎一眼就能估算得八九不离十。她把家里所有应该不应该的地方全都放上灯。下班回到家，她一个人的家，她根本不想去碰那盏造型繁复的豪华水晶吊灯。作为客厅脸面的吊灯，应该有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跟它相配。189 平方米的大房子，从周一到周末，都只有蓝稚群一个人。一个人撑不起那么豪华热闹的吊灯。开几个小小的，不成气候的台灯，点缀一下空洞的心事吧。她从门厅到走廊、房间，挨个扭亮分布在各处的台灯、落地灯。灯光渐次亮起，倾泻出不一样的光柱，灯光是她无声又温暖的陪护。橘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淡蓝色的，灯光交融，把她层层包裹，帮她对抗身体和内心*深处的寂寞。 十五年的婚姻，其中十三年她是独自度过的。 有一次她被人投诉，那个肉感十足做代购的女人恶狠狠地骂她——你昨晚性生活没过好吧，要不就是死了男人的寡妇！ 还有更难听的。同事把疯女人拉开，蓝稚群转头就哭了。那女人骂得没错，自己就像个寡妇，一个丈夫健在的寡妇。 他们没有孩子、没有宠物，家里也没有栽种任何植物。白色调的家具和家饰，带着坚硬的隔膜——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厨房常年不开火，欧式高档橱柜变成摆设。从公共烟道匀过来一点邻居们炒菜的烟火味，浅浅一层油烟吸附在橱柜表面。晚上睡前，蓝稚群端着红酒，轻轻摩挲沾染油烟气的橱柜，鼻腔里呼吸到的，是别人家白天炒菜遗留的气味。趁着这个味道，她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白冒出来之前，她用酒意压住心绪，然后赶紧上床。 这套189 平方米的豪宅，常年没有烟火气，常年缺乏男人味。少了邋里邋遢的男人味，也顺便少了安全感。 于北栋怕热，回到家，随便套个背心短裤就能混一天。他*喜欢穿的那件T 恤衫，淡黄色衣领上有黑色小横条装饰，前胸左侧印着科华的LOGO，早年的LOGO，是海鲜扇贝的形状。 看见的人都不理解，为什么科华公司要选个扇贝做LOGO。公司说你们不懂，这明明是太阳花。八瓣细瘦的花瓣，呈放射状排列成LOGO 的形状。带科华LOGO 的衣服，经过岁月蹂躏，不期然生出几个小洞。这衣服质量真好。在蓝稚群的印象中，于北栋总穿着它，十五年来似乎没脱下来过。蓝稚群觉得，自己在于北栋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这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