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令.肆

第七十七章 皇宫大火 大中祥符八年四月，忽然间一场大火，来得毫无预兆，却是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损失。 先帝太宗有子九人，除幼子赵元亿早亡之外，次子元僖死于太宗淳化三年，四子元份死于景德二年，五子元杰死于咸平六年，七子元偁死于大中祥符七年。如今还在世上的，也只有长子元佐、三子当今皇帝、六子元偓及八子元俨。 诸王多住在皇宫的东北角，人称东宫六位，却是先帝九子，除夭折的第九子，及当年早亡的许王与当今皇帝外，其余六王，皆住于此。 事情是从皇帝的八弟赵元俨开始的。赵元俨是太宗幼子，从小就深得先帝宠爱，本来诸皇子年满十五，就要出阁分府，可赵元俨是例外，太宗早有言，说是要让他二十岁以后才出宫。因此宫中人都称他为二十八太保，这也养成了他骄傲自负的性格。 及至赵恒即位，他虽不满二十也只能出宫开府。赵恒对这个幼弟倒是十分宠爱，先是授检校太保、左卫上将军，封曹国公。之后，为平海军节度使，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检校太傅，封广陵郡王。此后每有庆典，都有加封，如去封禅泰山时，改封赵元俨为昭武、安德军节度使，进封荣王；去祭祀汾阴时，又加兼侍中，改安静、武信节度使，加检校太尉；祠太清宫时，又加兼中书令。 而这些年来，赵恒的兄弟也渐为凋零，再加上他自己无子，就有人动了其他心思。因为本朝太宗就是兄终弟及，而赵元俨这些年来地位越发尊崇，他身边也就围了一些人来，奉承着他，不免使他的野心更加膨胀起来。再细数先帝诸子，除已死去的人外，长子元佐，虽然位尊，但他当年连皇储都不愿意干，宁可发疯自污，这些年更是闭门只修道经，无意于争斗。六子赵元偓更是病病歪歪的，今年皇帝已经去探病三四回了。 而赵元俨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为人豪迈，精通文墨，交友广阔，颇得盛名，京中皆呼为“八大王”。之前上头还有个四哥元份压着，自元份死后，他的野心便如春草蔓生。就算宫里还有个嗣子，但其生父早亡，生母有罪，且又是先皇后收养的，并不得赵恒欢心。 元俨既有了这番心思，就更殷勤起来，经常入宫见皇帝表达兄弟亲情。皇帝视他为幼弟，也不提防，待他也甚好，经常召他进宫一起饮宴、品茶、读书、下棋。只是自从生下小皇子以来，这些事就渐渐少了。 元俨虽然有些不忿，但却也在暗暗发展势力。不想他府中却又出了事情。原来他曾经宠爱过一个掌酒茶的宫人韩氏，有时候与人讨论事情，也让那韩氏在一边侍候。 及至赵恒生了皇子，这几年皇子身体也十分健康，元俨无奈，渐渐息了心思。哪晓得这韩氏年岁渐大，有了春心，就与亲事官孟贵有了私情。两人本拟趁夜私下逃走，不想行事不密，被人发现并抓住，报与荣王。 元俨已经睡下，闻知此事也没起来，只下令将两人分别关押，待天亮处分。韩氏心知不好。这些年她侍奉茶酒，也听到一些机密要事，若是荣王得知她要私逃，那是别想活了。狗急跳墙，人急拼命，到了这时候，她自然也顾不得什么了。这王府重门深锁，思及天亮了可不妙，韩氏更加恐惧，见着佛前烛光摇曳，心念一狠，就将烛火拿起，点着了帐幔。自己却躲在一边，高叫火起。 乳母见火起，吓了一跳，忙让人开门去救火。那韩氏躲在一边，趁机就要逃走。岂知那火势原是小的，只几个人扑灭了就行，哪晓得这一夜北风甚强，这门一开，风忽然刮进来，风助火势，忽然间蹿高三尺。偏这佛堂又有许多香油烛火，这风一下子把火头吹到了香油上，顿时火势大作，整座佛堂都沦为火海，那进去扑火的仆役们都吓得退了出去。 这时候荣王府的人哪里顾得上救火，当即奔跑逃离。元俨还正睡着，就被叫起来去避火。这一夜大火很快就将整个荣王府都烧着了，又渐渐蔓延开来。 荣王府的东边是元份的郓王府，郓王府的东边是元偓的相王府。此时元份已死，郓王妃获罪削封，置之别所。府中也只有两个小主人在，乳母们见火起，只顾着转移主人们，府中财物，与荣王府一样烧了个精光。唯有元偓见西边火起，一边指挥家人撤离，一边立刻下令府中军士将东墙捣毁，倒将府中财物转移出了不少。 可谁也没想到，因为荣王昔日颇得圣宠，他的王府就挨近了皇宫御膳房，厨房中多是引火之物，时值半夜，诸人都不防备，竟一下子就烧进了皇宫里。 赵恒睡至半夜，就被人唤醒，却是周怀政急报，说是东华门一带火起，请皇帝暂避西苑。 此时刘娥也已经惊醒，当下急道：“快去抱小皇子来！” 不一会儿，乳母就抱了小皇子来，帝后皇子三人忙起身上了车辇往西苑行去。这时候火势已经映红了东边的半边天，看上去格外可怖。 刘娥指挥着宫人们去通知诸妃嫔同去西苑避难，赵恒就问：“火是怎么起的？从宫外起，还是宫内起？诸王如何？内阁如何？” 诸人此时是一团乱麻，只知道火从御膳房方向起来，也不知道是宫内走水，还是宫外起火。周怀政当下只道：“小的也不知道，只罗崇勋来报火起，请官家移驾西苑避火。官家若要问，待到了西苑，再问罗崇勋吧。” 刘娥也劝道：“此时火情紧急，咱们快些离开，他们才好救火，明日自能追查原因。官家这会儿当叫人去让内阁大臣们避火才是。” 赵恒忙点头：“正是，你赶紧派人去内阁。” 诸人到了西苑，这一边俱是水榭环绕，不惧火灾，过了一会儿，杨媛等诸妃嫔带着李氏所生的小公主也赶来了。 诸人只道火势能很快熄灭，谁知道那天边一角的火云越来越旺了，看样子这火势竟不但没灭，反而更加厉害起来。 虽是暮春时节天气已暖，但这半夜匆匆跑来，又站在水榭之中，再加上今晚风势厉害，一些宫妃不由得瑟瑟发抖。刘娥忙叫人去取了斗篷来给诸人披上，诸人又不敢去休息，都站在那里看。 此时外头的消息不断传来，说火势原是从东宫六位的府第开始，诸王安危不知。此时大火已经封了东华门一带，宫外情形一概不知。紧接着又说，如今大火已经蔓延至承天门，仪鸾司已经着火，朝元殿后阁门与长春殿南廊也已经被烧毁，为了阻止火势顺着各宫殿间相连的回廊扩散，宰相已经下令拆掉西北主廊，特来禀报皇帝。 承天门、朝元殿、长春殿，这些是日常上朝之所，竟然也烧到了。皇帝听得心惊，猛然想起一事，急问道：“内藏库与左藏库如何？” 内藏库与左藏库在朝元殿之南，若大殿烧了还能再建，但左藏库收受四方财赋，以充国家经费；内藏库储存每所经费节余，以供非常之用，太祖和太宗两代积累的钱财珍宝俱在此。皇室支出、百官俸禄全靠这两个地方，若此二处有失，则对于国家财政是不可估量、无法挽回的损失。 罗崇勋道：“官家放心，已经调集兵马，抢救两库的收藏。” 赵恒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时近凌晨了。远处传来的已经不只是火光，还有焚烧后的焦木之气，甚至隐隐的香气。 刘娥闻了闻这香气，脸色一变：“莫不是香药库也烧着了！”香药库在内藏库与左藏库之间，若是香药库烧着了，这内藏库与左藏库怕也是不保了。 赵恒失声：“怎会如此？”当下忙令人再去打探。 他才派了人过去，那边内侍省已经派人过来禀报，原来这夜的风本是自东向西而吹，因此把东边的六王府中大火吹进大内，先至承天门，后来又烧掉了仪鸾司，再烧了朝元殿后阁门与长春殿南廊，当时为了阻断火势，就拆掉了西北主廊。原以为夜晚救火不易，若是换了天明，想能阻止火势。谁晓得天近黎明，忽然间向西刮的风变成向南刮，结果正烧着了在南边的内藏库和香药库，又向东烧了左藏库。这些库房中有金银布匹，还有许多各地及外国进贡的香料，这些都是易燃之物。烧着以后，竟是汴京城满城飘香，数日方散。 此时内侍省见势不妙，已经让人在火势上来之前，赶紧将左藏库和内藏库的货物抢运出来，先堆放在城楼里。除却金银以外，多为布匹锦缎、奇珍异宝。 谁知道天亮之后，已经烧到角楼的火，因风向突变转向东北，竟直接烧上了城楼。可怜几千兵丁抢救了大半夜的金银帛匹，不知其数，正堆于城墙之上，一阵烈火，竟是成了助燃之物。火焰滔天，大家措手不及，未来得及逃走或者心犹不甘还在努力抢救的兵丁，竟有百余人被卷入火中，惨叫声连天。 紧接着，秘阁也烧着了。秘阁三馆，保存着大宋中枢所有的藏书，这又是易燃之物，只见漫天纸灰，无数珍本书画，无数书册典籍，无数先贤智慧凝结，一时俱尽。 到了中午，火已经烧到了乾元门东角楼，往西蔓延到了朝堂。紧接着，中书省、门下省以及鼓司也都被烧尽了。 直至二十四日晚，火势才在十数万兵丁的抢救下，渐渐熄灭。但其中损失，难以计算，大火烧去诸王府第以及皇宫中诸般建筑等计两千多间，有一千五百多兵卒因救火而死，而被火灾烧死的宫人也达数百人。 到晚间火势渐灭时，那些被烧成焦黑的人，犹有手足能动者。清理的兵卒面色惨然，却也只能一刀尽快送他们安息。 除此之外，老七元偁的夫人险些逃不出来，幸而*后一刻有忠仆相救，否则性命不保。 赵恒大怒，令人彻查，知火势从老八的荣王府先烧起来，当下就令荣王答复。 荣王心知不妙，也不敢说实情，只说是府中掌茶酒的宫人，私通亲事官欲半夜私奔，被他府中乳母抓住，自己当时也在睡中，并不知情。谁知那韩氏烧了佛堂，准备趁乱逃走。哪晓得火势竟然如此之烈，铸成如此大错，当下就跪在殿外请罪。 赵恒哪里有空理他，冷笑道：“不过是私奔之事，何至于要以身相焚？这到底是荣王御下过苛，还是另有不能说的原委？如今那韩氏何在？” 内侍又出来问荣王，荣王只道，火起的时候，韩氏逃之不及，已经葬身火海，竟是死无对证。既然韩氏已死，那她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起的火，只能以荣王的话为唯一依据了。 赵恒亦是无奈，只是思及这次的大火，当真是起得蹊跷，烧得厉害。及至宰相王旦来禀报情况的时候，忍不住当着他的面泪下：“两朝所积，朕不妄费。一朝殆尽，诚可惜也！”王旦亦不能答，只讷讷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