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亲妈无疑了

第1章　你信命吗 十岁的时候，我和周雯雯有过这样一番对话。 “你信命吗？”我问。 “命是什么？”周雯雯很懵懂。 “命运呀！都说一个人的命运是生下来就注定的。”我说。 “不太信，我觉得那些都是假的。”过了一会儿，周雯雯问，“你信吗？” “我信。”我说，“我五岁多的时候就信啦！” “你这么早熟呀！”周雯雯很惊讶。 “是呀！我也觉得我怪早熟的。这样是不是不好啊？”我问。 “不知道。”周雯雯老老实实回答说。 “嘻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傻笑着。 “嘻嘻。”周雯雯见我笑，便也跟着傻笑。 周雯雯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我妈牛淑芳女士帮我选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牛淑芳女士这个人，她是我妈，似乎轮不着我去评价她。但是，我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几乎都是她给我带来的。 我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我爸赵炳国开了一间回收旧家电的铺子，那铺子离我家不到两公里。生意挺好，赵炳国常常顾不上回家吃饭，经常会加班到很晚才回来。牛淑芳女士孕吐严重没上班，全家就指着赵炳国挣点钱糊口。赵炳国够抠，铺子附近八毛钱买两个的葱油饼也舍不得吃，就干饿着。牛淑芳女士心疼不过，孕吐稍微轻点儿，就中午和晚上骑着自行车给他送饭，风雨无阻。 后来肚子大了，骑不了车了，就改成走路了。赵炳国不让她去，她非得去，逞强说“没事儿”。说着没事儿，事儿就来了，怀着我八个多月的某天晚上，大概七八点钟，风雨交加，天已黑透，她提着饭盒就出了门，摔了一跤，肚子朝下，我差点没了。幸好那条路上下班晚归的人不算少，好心人赶紧把她送到医院，才不至于一尸两命。 在我青春期懵懂地明白爱情是什么的时候，我回想这件事，就觉得，她真的很爱我爸。可我就是不明白，既然那么爱，她为什么会跟我爸离婚。——还在我那么小的时候。 是的，我不到三岁，她就跟赵炳国离婚了。净身出户，只要我。 她主动提的离婚，不管不顾一定要离开。这是我奶奶告诉我的。 我问过她很多次离婚的理由，她不肯说，问多了，只有四个字：性格不合。 性格不合？这算什么理由？多少夫妻貌合神离，还不是就这样过了一辈子？她都是一个有娃的人了，就不能成熟点，为了孩子将就一下吗？据说她走的时候，赵炳国的生意即将要做大了。徒弟带了好几个，连锁铺子开了好几家，商场上一颗叱咤风云的新星即将冉冉升起，她妻凭夫贵的日子指日可待。为了我们母女俩的美好生活，她就不能忍一下吗？ 我问她为什么不忍一下，她说：“我不想忍。” 赵炳国在其后不久，就娶了新夫人李贵珠，也生了个女儿，取名叫赵如盈。 赵如盈和她妈李贵珠命好，随着赵炳国生意越做越大，李贵珠成了我市赫赫有名的家电连锁企业的老板娘，住上了大别墅，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打打麻将遛遛狗，没事儿去公司晃一圈儿，摆足了谱儿。后来考了会计证，缠着赵炳国，把财务部门接管了去。 接管了财务部，公司里的每一笔钱都从她手里经过，就相当于接管了赵炳国的命门，赵炳国就算有心折腾，也翻不出浪花来。从这个角度说，李贵珠可谓是很有心计了。 赵如盈是李贵珠和赵炳国唯一的小公主。而我，原来叫赵卉卉，现在叫牛卉卉，成了一个爹不疼娘不爱，时常还会被后妈挤对，被同父异母的妹妹吐口水的野孩子。 我妈牛淑芳女士，本来是不上班的。可跟赵炳国离婚之后，她就不得不上班了。她没文凭，又带着个拖油瓶，是很难找工作的。幸好年轻，服务员总是能做做的。于是，她就在市内那家比较有名的商场大洋商城成了一名柜姐。我那时候还没上幼儿园，她得带着我。她上班的时候，就把我塞进狭窄的仓库里，让我和散发着皮革味儿的新鞋子做伴。 许是怕我孤单，她给我买了几本小孩儿看的图画书。仓库里灯光太暗，她买了个小台灯，摆在小凳子旁，让我看书。 可她实在是太穷了，台灯都买不起贵的。在地摊上花十五块买的台灯，那光闪啊闪的，还特刺眼。我年龄小不懂事，每次都把光调到*亮，不到五岁，我就近视了。一开始是假性近视，干预一下或许就好了。但她不懂，带着我去配了眼镜，从此假的就变成真的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从五岁就开始戴眼镜，戴了整整二十四年。一开始是厚厚的酒瓶底，后来换成金属边框，大黑框……这些年，为了好看，我戴起了日抛。度数越来越大，镜片越来越厚，就连日抛，也比别人要厚上许多。 日抛并不舒服，不得不随身携带眼药水。就这样，还时常觉得眼睛干。 她摔跤差点把我摔没了我不恨她；她和赵炳国离婚，让我从小公主变成柴火妞我不恨她；她因为没钱，数次搬家，让我小小年纪跟着漂泊我不恨她；她把我塞进昏暗的仓库里，让我经常伴着皮鞋睡着又醒来我不恨她……可她不该让我那么小就近视，那么小就被人叫“四眼儿”，让我整个童年和青春期，都因为近视而自卑。 当然自卑不光只有近视这一个原因。还有贫穷、寒酸、没有父亲……对于小孩子来说，每一句嘲笑都顶天大。无数次，我的心被小伙伴们的嘲笑声所凌迟，伤痕累累。本来活泼可爱的性子，一天天变得孤僻。到了青春期，自尊心越发强，这孤僻，也愈演愈烈了。 我没有朋友，除了周雯雯。 周雯雯是我所交往过的朋友里，唯一一个被我妈认可的。我妈那个人，别看她没文化，她对我的朋友却很是挑剔，不好好学习的不让交、抽烟逃课的不让交、说脏话的不让交，连拉帮结派的也不让我交。 周雯雯是我的小学同学，本来关系一般，我邀请她到我家去了一次之后，我妈就特喜欢她，对她特热情。我们家那时候很穷，经常一周吃不上一顿肉，但只要周雯雯来了，她都好饭好菜伺候着，殷勤备至。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周雯雯是她散落在外面的亲生女儿，而我是抱养的。 等我再长大点儿，我才突然明白，牛淑芳女士为什么喜欢周雯雯，总让我跟她做朋友。 周雯雯的妈妈是小学老师，爸爸是初中老师。牛淑芳女士想让他们帮周雯雯补课的同时，顺便带带我，谁让我学习成绩一般呢！ 可真够势利眼儿的！ 我看不起牛淑芳女士，连带着，对她帮我选的朋友周雯雯也疏远了起来。但周雯雯这傻妞不知道啊，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追着我哄，给我带好吃的，我逐渐就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儿，继续跟她做朋友了。只是牛淑芳女士并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和周雯雯在一起玩，吐槽*多的就是她了。 说起周雯雯，我得说句题外话。她的性格很面，傻好傻好的那种面。什么事情都不懂，也没心眼儿，看谁都是好人，被挤对了也不吭声。明明家境不错，却总是软绵绵、笑嘻嘻的，也肯低声下气，这样的人，还真适合当朋友。我也不是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人，谁对我好我能看不出来吗？青春期要不是有周雯雯在前面护着我，只怕我会过得更惨。我那时候叛逆，家里和学校里受了气，就会刺周雯雯两句，她也不生气，依然对我好。她是我青春期黯淡生活里的一道光。我心里其实是很感激周雯雯的，处得久了，便也把她当成是*好的朋友，铁瓷。 一直到现在，我和周雯雯的关系还特别好。我有什么事儿都跟她说，她当然也这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俩29岁了，却都没结婚。不知道未婚这东西会不会传染？如果会，究竟是她传染了我，还是我传染了她？ 我比她好点儿，我有男朋友，而她没有。她说过，不等到那个让她眼前一亮，心脏怦怦跳的人，就坚决不谈恋爱。那样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遇见？ 说完周雯雯，再说我妈。 牛淑芳女士离婚的时候之所以净身出户，主要是她要我的心太过于迫切，宁可放弃所有。后来赵炳国生意做大了，挣了些钱，不忍心看我这个貌美如花的大女儿流落在外，跟着牛淑芳到处漂泊租房住，就想买套房送给我们（大概也跟李贵珠打了不少嘴仗吧）。牛淑芳女士硬气，不肯要，说除非赵炳国能买到我们一家三口*初住的那套房子。 不知道赵炳国用了什么方法，可能给了高价，也可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家人又把房子卖给了他，落在了牛淑芳的名下。 这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了。这房子很老，面积也不大，虽然地段不错，但毕竟在一个小弄堂里。污水与老鼠齐飞，破败共蟑螂一色，我是怎么都看不上的。但现在房价这么高，靠自己我根本就买不起，牛淑芳女士也不同意我搬出去住，我也只能将就着和她一起住在这老房子里了。 我妈牛淑芳女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感上受到的打击太过于严重，这么多年都缓不过劲儿来。她一不找对象，二不谈恋爱，全部心思都花在我身上。小时候控制我交朋友，长大了控制我谈恋爱。 从20岁到现在，我处了三个对象，都被她给拆散了。各种理由和借口，拆散了。 失恋很痛苦，特别是人为拆散。我*难过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下不了床。她倒好，做了饭摆我床头柜上，只一句“吃饭了”，就飘然而去。不道歉，更不劝我，一副“老娘没做错”“我看你撑到什么时候”的嘴脸。见我不理她，便悠然自得地吃饭、洗碗、上班，下一顿继续把新鲜的饭摆我床头柜上，没吃的饭收走。 她笃定我会原谅她。她仗着自己是我亲妈的身份，笃定我会原谅她。我当然没有原谅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原谅她。我只是冷静了下来而已。 虽然平静了，但伤疤仍在。想到那些事，想到她带给我的伤害，我的心，都会痛一下。 那些年，张爱玲文集一直摆在我床头。《金锁记》的故事我倒背如流。我觉得牛淑芳女士就是故事中的曹七巧，心理变态，通过破坏孩子的感情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人生在世，什么东西都能选，唯独父母不能选。 我讨厌她，却摆脱不了她。我早就想搬出去住，她说可以，但必须是结婚之后。我想反抗，但我知道我反抗不了。我太了解她了，以她的性格，真不知道我偷偷搬出去，她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所以，后来我和林森交往之后，就千方百计瞒着她了。瞒得很辛苦，却还是瞒着她。 她还以为我没谈恋爱呢！话里话外提醒我：“牛卉卉，你都29了，不要整天窝在家里，是时候多出去走走，谈谈恋爱结个婚了。” 我什么话都没说，被她压迫这么多年，我习惯了忍耐。偶尔她把我惹急了，我也只是在心里偷偷怼上一句。第二章　相遇 我和我妈的日常行动路线，除了住在一起，除了工作地点有部分重合之外，其他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重合的。 牛淑芳女士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是柜姐了，现在仍然是柜姐。倒不是她喜欢当柜姐，而是她干不了别的。一个人，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做一份没有什么挑战性的工作，还做得津津有味，真是挺不容易的。从这一点来说我其实挺佩服她的。 牛淑芳女士在大洋商城二楼某鞋柜做柜姐。我平时在浦东某写字楼18楼的D&H中国分公司华东区总部做一个小白领，偶尔会去门店。大洋商城一楼入口处，就有一家D&H的门店，那家门店的店铺陈列归我管，每个星期，我总会去那么两三次。 很多人都以为，服装陈列师的工作很时尚，每天就是对着衣服发呆，想着怎么搭配怎么摆放比较好。其实不是这样，我们很忙的。 D&H来到这个城市有八年了，八年开了九家店，一共也就四个陈列师。我管东南片区的三家店。每天一早到公司，在电脑上处理上新数据、对销售、对退货、看库存……处理完这些案头工作之后，就要去门店巡视了。要根据天气和流行趋势及时调整各门店陈列、做小型促销活动的海报、指挥工人挂海报、贴海报……每周还得做一个小PPT，分析数据，进行汇报；每月做一个大PPT，总结及展望。 以及各种分析竞争对手的款式、各种会议讨论下一季度的款式、各种总结汇报和挨批……经常会工作到晚上八九点，周末加班更是常态，工资却不高。 大洋商城工作日晚上9点打烊，周末会延迟到10点。如果我刚好在这边，又加了班，而牛淑芳女士那天恰巧上晚班，打烊之前，她会给我发条微信，让我跟她一起回去。如果我工作结束的时间比较早，我也会给她发条微信，我自己先回去。 据说控制欲强的人，通常只会控制那么几个和他（她）关系比较近的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是谦谦君子，很会伪装。我妈就是如此。商场里的老员工几乎都认识我妈，跟她关系似乎都还不错。大洋商城D&H门店里的几个销售员，都认识她，跟她看起来也很熟。这些人可以说都是她的眼线，是我要重点防备的对象。 防什么呢？当然是防着他们向我妈告密啦！ 我和我的男朋友林森虽然早已如胶似漆，但毕竟认识时间不够长，还处于优点向对方尽情展示，缺点尽量收敛的阶段。这阶段的感情其实是很脆弱的，经不起任何程度的破坏。 我和林森的相遇，说起来挺狗血，但也挺有缘分。 我的职业是品牌服装陈列师，我和我们这个行业的大部分人一样，虽然工资不高，大家都没什么钱，但都很会穿。 毕竟，天天接触*新的时尚信息，每周都在分析流行趋势，隔两天还要去逛街、踩款。除了对自家品牌的产品如数家珍之外，更是对大牌每季度的系列、新出的产品了如指掌。如果我们不会穿、不会搭配，就没办法把商品*好的一面陈列出来，展示给顾客看。我们就没办法用行业知识、独特品位为品牌加分，为销售助力。 虽然，我们的衣柜里，并不是每一件衣服都很贵，但绝对每一件都很独特。即使是基础款，也都有细节上的亮点。 就拿我自己来说，每个月不到一万的工资，除了交给我妈两千的生活费之外，剩余的钱，基本都花在服装和饰品上了。因为实在太懂，除了款式之外，对面料和做工的要求难免比一般人要更高些。这一切都导致了我们买衫很容易，也很不容易。 虽然小众品牌或街边小店，偶尔也能淘到几件款式、面料、做工还不错的衣衫。但，那实在是太难了，得很好的运气才能碰到。而我们又实在是太忙，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去逛小店。幸好我们的工作任务要求我们每个星期都必须去逛大牌，看流行趋势、看竞品新款。看到心动的，难免会一咬牙刷爆信用卡或花呗拿下来。也因此，别看我们都只是普通的上班族，但为了买衫，我们几乎都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这也是我妈牛淑芳女士特别看不上我的地方。 牛淑芳女士和我爸赵炳国离婚之后的那几年，日子过得特别苦。每天只能傍晚去弄堂口的菜摊上买放了一天的、不够新鲜的蔬菜，因为那时候的蔬菜*便宜。 后来赵炳国生意做大了，抚养费给得多了些，我和我妈又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们的日子过得还好，但节俭（抠门儿）却深深地刻在牛淑芳女士的骨子里。大清早去超市排队买便宜鸡蛋、晚上超市打烊前半小时买便宜猪肉、牛奶买临期品、衣服穿微瑕疵、到处薅羊毛，是她常干的事儿。 牛淑芳女士衣品不错，但穿来穿去，不过就那么几件基本款。冬天*常穿的黑色羊绒大衣和夏天*常穿的米色连衣裙，至少穿了十来年。 她每年大概也会新增一两件新品，也就一两件罢了。她特别不能够理解，我为什么每个月都会买衣服，有些买回来还不怎么穿。就那么挂着，或特殊场合穿一两次，便又继续挂着了。每次看到我买衣服，她都会问一句：“你是打算开服装店吗？” 她嘴巴很毒吧？就只对我这样，对别人，可温柔了。 在牛淑芳女士眼里，任何一件衣服，年使用率不超过20次，就不配被购买。我怼她，女人的大部分衣服，年使用率都不会超过20次。她翻个白眼，不再搭理我。 买得多，淘汰的就多。我和牛淑芳女士身材差别不大，我个子高一点。我淘汰下来的大部分衣服，她挑挑拣拣还能穿。穿不了的，一开始送给同事或朋友，到后来，她学会了在网上卖二手衣。卖我淘汰的旧衣服，成了她的一大重要收入来源，每个月的收入几乎都够买菜了。我和她商量，既然卖我的旧衣服能赚钱，不如生活费就不给了。她连忙改口说，卖旧衣的钱根本就不够买菜，水果钱都不够。生活费当然还是要给的。 我和林森的相遇，也跟买衫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