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烟尘

　　李商隐对汉文帝在这次会见中选择的话题很不满意。他认为汉文帝应该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同贾谊谈一点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问题，没想到汉文帝却选择了不着边际的鬼扯。但在我看来，这恰恰是汉文帝在政治上日臻成熟的表现。他没有在这次会见当中急于同贾谊商讨军国大计，应该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其一，贾谊离京的时间并不很长，三年前被功臣集团围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汉文帝应该是惩于前鉴，才没有单刀直入、问计军国的。他聪明地选择了一种类似“乒乓外交”的迂回方式来展开谈话，避免政敌的敏感。文帝说“我以为自己已经超过他了”，表明他对自己在政治上的进步和成熟是有自信的。　　其二，在贬谪长沙之前，贾谊的仕途可说是一帆风顺：从帝国*年轻的博士官起步，一年之内越级提拔为太中大夫，甚至一度成为公卿大臣的后备人选。他的才华毋庸置疑，但没有经历过重大挫折的贾谊是否具备坚韧的意志品质，在被贬长沙之后他会不会日渐消沉，乃至自暴自弃，文帝的心里没有底。　　因此，在这次接见贾谊的时候，汉文帝有必要先做一番考察。“不问苍生问鬼神”，就是要把自己的倾向隐藏起来，站在相对客观的立场上评估一番，今天的贾谊还是不是他心中那个才华横溢、计深虑远的青年政治家？“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是赶他不上”，文帝的感叹显示，贾谊的这次面试成绩是优秀的。　　既然贾谊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面试，自然要为他重新安排工作。在这个问题上，汉文帝也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就在宣室会谈之后不久，汉文帝的任命便下达了：贾谊从长沙王太傅调任为梁王刘揖的太傅。　　从表面看，贾谊并没有获得职务上的升迁，只不过从长沙国被调到了梁国。但这次调动背后的意义却非比寻常。　　梁怀王刘揖是汉文帝*喜欢的小儿子。鉴于太子刘启的几位嫡兄弟都先后夭折，为防他再有不测，刘揖极有可能是作为太子的替补人选被封到梁国去的。我之所以做出这个推断，理由主要是两条：　　其一，汉景帝前元七年（公元前150年）十月，栗太子刘荣因故被景帝废黜，当时窦太后也曾有意支持立梁孝王刘武为嗣君。窦太后的考虑，应该同她的丈夫汉文帝刘恒大同小异：在诸侯环伺、如履薄冰的形势下，如果刘启因为意外的原因不能继续执政，国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成年君主来控扼各方势力。在这种特定环境之下，父死子继，不如兄终弟及。　　其二，文、景时期的前后两任梁王——梁怀王刘揖和梁孝王刘武身份都有特殊性：刘揖是汉文帝*喜欢的小儿子，刘武则是窦皇后*喜欢的小儿子。皇帝与皇后不约而同地将自己*中意的少子封到梁国，绝非巧合，在梁怀王刘揖意外堕马身亡之后，贾谊曾经向汉文帝上书指出：面对东方日益尾大不掉的刘姓诸王，梁国是藩屏中央、保卫关中*重要的前沿阵地。虽然刘揖无后，但皇帝应该把其他亲生儿子调往梁国，否则齐、赵等诸侯将难以控扼。　　正是在贾谊的建议下，汉文帝将淮阳王刘武徙封于梁。当时的梁国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实际控制大县四十余城。贾谊的这一布局在日后平定七国之乱的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吴王刘濞率领的叛军正是为梁国的金城汤池所阻，不能越而西进，*终师老兵疲，被周亚夫一举击溃。　　梁国的地位如此重要，梁王作为候补嗣君的身份如此特殊，汉文帝将贾谊派往梁国做太傅，显然大有深意。　　或许有人会提出质疑，为什么汉文帝不直接派贾谊担任太子刘启的老师呢？其实这里头的考虑跟汉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初衷是一致的。贾谊是功臣集团的眼中钉，他要是做了太子刘启的老师，传递出的政治信号太敏感，不但贾谊将重新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连太子刘启都有可能成为功臣集团的攻击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