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儿童文学选粹·探索

生而为猫 /高源 在陌生的城市旅行，约当地的朋友见面。 “约在哪儿呢，”朋友想了想，“你喜欢小动物吗？” “还……还好吧，”隔着手机屏幕我皱起眉头，“怎么，你要带我去动物园？” 我是喜欢动物的，只是看不得它们被关在笼子里。有年春天，我怀着“沙暖睡鸳鸯”的融融期待跑去水禽馆，却看见一只赤麻鸭孤零零地站在又硬又湿的水泥地上，瑟缩着脖子，很怕冷的样子；远处，几只天鹅正在跟叫不出名的水鸟高声对骂，鹈鹕生无可恋地把脸扭向一边，空地上是一堆小银鱼的尸体。想象与现实的强烈反差让我再也不愿踏入那种泯灭天性的场所。 “不。有家猫咪主题的咖啡店，你想去吗？听说店里有二十多只猫。”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到猫咪家做客的童话场景，立刻兴奋起来：“好！”别人去那家咖啡店，是为了撸猫；我去，却只想隔了一段距离地看。 对猫狗这些宠物，我心里再喜欢，也很少做出摸摸抱抱之类亲昵的举动，它们的皮毛，特别是热乎乎、软塌塌的身体，总让我手足无措。就像，我迷恋小孩子的天真单纯，但要真冲过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钻进我怀里撒娇，我立刻就会被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还以为满屋都是小猫上蹿下跳，占领地盘，偷喝客人咖啡什么的，到了店里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闹。散步的猫一闪而过，根本不给你碰它的机会；更多的猫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在铺着棉被的小窝里，在闲置的椅子上，在干净的地板上，在临街的窗台上。数了数还不到十只，其余的猫肯定是把自己藏了起来。这就对了，我想，这才应该是猫的作风。 我从小就觉得，猫和风没什么区别：轻盈，隐身，自在，抓不住，捉摸不透，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小时候，养宠物不像现在这么普遍，流浪猫流浪狗也比较少见，在城市里难得有接触小动物的机会。表弟的爷爷家养了两只京巴狗和一只白猫，每次去做客，我和表弟都激动地左追右堵，把猫猫狗狗吓得满屋乱窜。狗钻在柜底或床底的犄角旮旯，很容易就能捉 到，爷爷迈着从容的步伐把其中一只拎到沙发上，用宽厚的手掌在背上来回抚摸，狗渐渐安下心来，乖乖趴着不动，任凭表弟的小手捋它金色的长毛，从头到尾，从左到右。我则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比看动画片还痴迷——看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呆而忧愁的神情，渐变的毛色。 去过许多次，对狗都厌倦了，却一次也没能近距离观察过猫，我不免有些扫兴。那只白猫不往床底下钻，而是轻轻一跃，爪子随意一攀，便飞上高高的衣柜，缩进柜顶与天花板之间狭窄的缝隙，留我和表弟站在下面巴巴地仰头，什么也看不到，踮着脚尖干着急。 “它跟人不亲，和你一副德行。”大人们笑着揶揄。我从小不爱说话，别说见生人了，就连遇到熟悉的长辈也不好意思打招呼。妈妈送我去上幼儿园，不管温柔鼓励还是厉声强逼，都没能从我嘴里撬出半句“老师好”。我也很少和同龄人打成一团。课间，他们在操场撒欢，我却喜欢一个人贴墙站着，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以至于曾有人饱含同情地问我是不是犯了什 么错，每天都被老师罚站。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大人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那些年老师们写给我的评语无一例外是“内向”，对我的期望永远是“变得更开朗、积极、主动一些”。谁都喜欢活泼外向、嘴巴甜甜的小孩吧，像热情可爱的宠物小狗，摇着尾巴往人身上扑。很遗憾，我从小就生冷沉默、不讨人喜欢，像认生的猫一样态度骄傲而冷淡，那骄傲不知从何而来，那冷淡让我觉得酷而且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