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诗文集

　　初秋的一天午后，我从汕头海滨乘英国商船到上海去。预计有三天三夜的航程，所以我到市上买些罐头和水果带到船上去。　　这天溽暑尚未全消，汕头还相当炎热。我汗流浃背，带着行李上了小驳船。还好海风徐来，有些凉意。驳船在水上欸乃地划去，掠过了粼粼的绿波，靠近轮船的边缘。我沿着扶梯登上轮船。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暮霭迷茫的黄昏。海岸上和船舶中闪闪烁烁地现出了几点灯光，隐约间可以看出周围的楼房、堤树和舟楫的轮廓。微风过处，海波在流荡着。不久，锣声响了，轮船便拔锚开航。我安顿了铺位，放置了行李之后，就到船面倚栏眺望。　　码头上的电灯齐明，一层层的楼窗都发出亮光，好像无数只眼睛在窥视着黝黑的夜景。沿堤一列梧桐和杨树的树梢也映出了绿色的光彩，在水中的倒影随着波纹荡漾。轮船渐渐地离开港口，汽笛呜呜地响着。小驳船像片片的枫叶在海上漂荡，越漂越远，越远越小，终于看不见了。这时天空浮现了闪烁的星星，仿佛在对我眨眼，又仿佛在那里轻声细语，像一群小孩子似的露出了笑靥，吸引了我的视线，使我忘记了一切，也跟着它们微笑了。我呆呆地注视着，幻想着银河里的鹊桥和牛郎织女的影像。因为七夕刚过去不久，这个神话故事还萦回在我的脑际，想得蛮有趣味呵。等到夜风吹得有些凉意，我才觉醒过来，走到船舱里去。这时舱里的电灯也都明亮了。我在客厅里看了一会书，觉得有点疲倦，才上床就寝。　　轮船出海以后，因为刮了风，波涛汹涌起来，船身也跟着动摇不定。我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静听海浪敲窗的声音，好像下雨一样，哗啦哗啦地响着。不久间，汽笛又呜呜长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到船头一看，迎面驶来了一艘轮船。大概是怕相碰，所以汽笛发出了警报么？这样一来，两艘轮船就分别驶开了。在灯光的朗照下，各自很快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航行。接着，我看到了海上的灯塔闪出红光，这是航行的标志。灯塔建立在礁石上，因为有了灯光，航行的船只才不致误触暗礁。那灯塔的光芒，一闪一闪地亮着，好像哨兵的眼睛一样，注视着航行的船舶，发出信号，给它们指明方向。它在茫茫的大海里起了导航的作用，维护着航海者的安全。我望见塔上的灯光，照亮了周围的海水，泛起了潋滟的波光，形成一个光圈，色泽非常艳丽。想来，冒着风险在那里点灯的人，为着海上的安全而辛勤劳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又值得钦佩啊！　　轮船按照航线向前驶去，离开灯塔越来越远，船上除了水手们在聚精会神地操作，乘客们大都呼呼入睡了。我也回到舱房里休息，船身还在摆动着。我躺在床上听涛声，好像婴孩在摇篮中一样，在温柔的催眠曲中，迷迷糊糊地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正是黎明时分。我从圆窗向外望去，天边现出了一片云霞，红紫相间，彩色缤纷。曙光透进了玻璃窗，乳白之中又渲染了淡红的蔷薇色，很是美观。唐代诗人杜审言有“云霞出海曙”的诗句，大概就是这种情景吧。我看到了云霞的色彩，知道太阳快要出来了，马上到舱面凝视着东方的海面。果然，过了一会儿，太阳从水平线上慢慢地升起来。它*初只露出了一小半，通红通红的，渐渐爬起来；终于突破了云霞，全盘托出，圆圆地挂在天边，浓红色，但没有亮光。它逐渐升高，才光芒四射，周围发出金箭似的霞光，灿烂夺目。下面的海水也映出一道亮光，真可谓“朝阳无限好，海上耀红光”。这幅大自然的海上日出图，是多么辉煌壮丽呵！　　航行到这时候，只见滔滔的海水茫无涯际，堤岸、山林、灯塔都不见了，唯有碧海和苍穹连在一起，真是“海到无涯天作岸”。除了海天空阔，太阳朗照之外，此时似乎别无所有了。这恢宏的景象，给人以“豁然开朗”的感觉，而胸怀也随之旷达，真像苏轼所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了。　　过午以后，微风吹来，十分凉爽。海上的空气也特别新鲜。我望着船边的波涛向后滚滚流去，才觉得轮船在不停地前进。但在浩瀚渺漫的大海中，偌大的轮船也显得很渺小，仿佛只是一叶扁舟而已。而人呢，显得更是渺小，难怪古人说是“渺沧海之一粟”，确实是微乎其微的。然而轮船虽小，却能远渡海洋。个人虽小，有的却能改造自然和社会，建立惊天地泣鬼神的伟大功绩。历来的革命家、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等，不都是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改造革新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吗？这些能匡时济世、创造发明、造福人民的先进人物，的确是值得赞扬和效法的。　　当我思潮澎湃，在探索人们的智慧和力量的时候，忽然听到水鸟嘐嘎的声音，转眼一看，两只海鸥扇着长长的翅膀迎面飞来。这使我觉得有点惊奇，它们是从哪儿飞来的呢？在这茫茫的大海上，看不到一块岩石，难道它们永远飘浮在大海上，用不着栖息的地方吗？我**次看到海鸥，不禁发出这样的疑问。其实它们正是以海为家，长期生活在海上的。它们比鱼类还要灵巧，既会游泳，又会飞翔，活泼得多，也自由得多啦。我瞧着这银白色的海鸥，觉得非常可爱。它们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看去是很轻松的样子。它们的行踪飘忽靡定，倏忽又飞到远方去了。人们常把客中的浪迹比喻为海鸥的漂泊，如杜甫诗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沙鸥也即海鸥，诗人当时因为浪迹天涯，故作这样的比喻。此刻我在海上漂泊，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想起古人说的“大丈夫四海为家”，也就觉得若能为人民做些好事，就算像海鸥一样，到处漂泊，又有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