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冠

《羽冠》（节选）白雪和深夜的月光给房里投下一束明亮的光。兹马克任由头发长得很长很长，像个古代隐士。他的胡须乱蓬蓬的，双眼在黑夜里闪闪发光。阿卡莎无法理解他白天担了一整天的水，还有力气看书到深夜。他很少把晚餐吃完。为了不让自己享受食物的美味，他吃面包时嚼也不嚼，囫囵吞下，还故意在汤中多放些盐和胡椒。阿卡莎自己变得十分的衰弱。她常在水坑里照自己的影子，瘦弱的脸庞、凹陷的脸颊，面色泛着病态的苍白。她咳嗽不止，痰中带血。这时，她说：“宽恕我吧，兹马克。我起不了床了。”“起来，娼妇。这也许是你*后一个晚上了。”“但愿如此。”“坦白吧。把真相说出来。”“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享受到淫欲的快活了吗？”“不。兹马克，没有。”“可上次你承认有。”阿卡莎沉默了很久：“很少，很少。也许只有一瞬间。”“而且你忘了上帝。”“没有全忘。”“你知道上帝的律法，却执意否认上帝。”“我那时以为真相在基督徒手里。”“就因为撒旦给你编了一顶羽毛王冠？”“我以为那是上帝的奇迹。”“婊子。不许狡辩。”“我没有狡辩。他用外婆的声音讲话。”“你干吗听你外婆的，却不听外公的话？”“我愚蠢透顶。”“愚蠢？这么些年，你可沉醉在亵渎神灵中啊！”过了一阵儿，夫妻俩赤脚走进夜幕里。兹马克一纵身滚到雪地里。他飞快地滚啊滚啊，头上的帽子都掉了。他的全身裹满黑发，像动物的皮毛。阿卡莎等了一分钟，也扑到雪地上。她在雪地里慢慢地翻滚着， 一语不发， 而兹马克则高声背诵着：“我们犯了罪。我们背叛。我们抢劫。我们说谎。我们欺骗。我们反叛。”然后，他又加了一句，“愿您把我的死视为我所有罪孽的救赎吧。”阿卡莎常听到这首哀歌，而且每次都让她战栗。她的丈夫，乡绅马尔科夫斯基鞭打农民的时候，他们都会这么哀叫。她害怕兹马克的哀鸣远甚于冬日的寒冷、酷暑的荨麻。偶尔，在他脾气温和的时候，兹马克保证说他会和她成为真正的夫妻，甚至还说过他愿意让她给他生孩子。啊，什么时候？他不停地在他们两人身上寻找新的罪过。阿卡莎一天比一天衰弱。绳子上的裹尸布和坟地的墓石好像在向她招手。她让兹马克发誓，他会在她的坟前背诵《卡迪什》悼词。在坦木兹月一个炎热的日子，阿卡莎去河边的牧场摘酸叶草。她已经禁食一天了，她想做洽芜汤当他们的晚餐。采着采着，她筋疲力尽，倒了下去。她索性躺在草地上打盹，心想我只睡一刻钟就好了。可她的意识一片空白，腿脚僵硬，沉沉睡去。等她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天空乌云密布，空气潮湿，暴风雨就要来了。地上蒸腾着各种青草的气息，令她头晕目眩。黑暗中她找到了自己的篮子，但篮子却空空如也，定是哪只山羊或奶牛吃了她的酸叶草。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穿金戴银，仆从如云，外婆外公百般宠爱。现在，她咳得喘不过气来，额头发烫，脊背阵阵发凉。月亮没有出来，星星也被遮住了。她几乎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赤裸的双脚不时踩在荆棘、牛粪上。“我掉进可怕的陷阱了！”她心里有个声音叫起来。她走到一棵树边休息。这时外公出现了，雪白的胡须在黑夜里闪着光，她辨认出他高高的前额，和蔼的微笑和目光里的慈爱。她叫了声：“外公？”顿时泪流满面。“我都知道。”外公说，“你的苦难与悲伤。”“外公，我该怎么做？”“我的孩子，对你的考验已经结束了。我们在等你―我、外婆以及所有爱你的人。神圣的天使们会来接你的。”“什么时候，外公？”刹那间，外公的形象消失了。只有漆黑一片。阿卡莎像个瞎子似的摸索着朝家里走去。终于，摸到了自家的茅屋。她一推开门，便感觉到了兹马克在家。他坐在地板上，双眼像烧红的煤炭。他叫道：“是你？”“是我，兹马克。”“你为什么耽搁这么久。因为你，我没法安安静静地背诵晚祷词，你把我的思绪搅乱了。”“原谅我吧，兹马克，我太累了，在牧场上睡着了。”“骗子！叛教者！人渣！”兹马克厉声道，“我到牧场找过你。你正在和哪个牧羊人鬼混吧！”“你说什么呀？上帝不许！”“老实说！”他跳起来，抓住她摇晃着。“母狗！魔鬼！莉莉丝女魔头！”兹马克从来没有这么野蛮过，阿卡莎对他说：“兹马克，我的丈夫。我对你是忠实的。我在草地上睡着了。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了外公。我的大限到了。”她衰弱得一下子出溜到地上。（选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