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应须论万里:生活中的文化濡化

I 颜值 如今的人喜欢制造词语。放着传统的、能够清晰表达的不用，非要另起炉灶。比如，形容人的颜容英俊或者靓丽，有多少现成的同义词？不要，一定得鼓捣出个“颜值”。还衍伸出了什么“颜值爆表”，就是在英俊或者靓丽前面加个“太”，美得没法形容了的意思嘛。年轻人把颜值一类津津乐道地挂在嘴边，上了点儿年纪的人听着却犹如土匪黑话。据说颜值这个新词源自日语“脸”的汉字，苟如是，阿弥陀佛，还算不是从天而降。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古人对外貌自然也是相当欣赏的。翻开先秦之《诗》，这类的句子比比皆是。如《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云云。如《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云云。如《邶风·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云云，漂亮姑娘该来没来，看把小子给急的。 宋玉《登徒子好色赋》里有个关于佳人的完美颜值标准：“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简言之就是恰到好处，身材适中，肤色适中。不过，金朝王若虚对这种华丽句子抬了一杠：“乃若长短，则相形者也。增一分既已‘太长’，则先固长矣，而‘减一分’乃复‘太短’，却是原短。岂不相窒乎？”再不过，钱锺书先生认为“王若虚辈泥字义而未察词令”，钻牛角尖了，没理解人家的长短为恰好，加的那个“太”字则表示失中乖宜。宋玉的标准属于理论层面，生活中不乏“颜值爆表”的样板，*著名的即西貂王杨这四大美女了，“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次著名的，还有罗敷、秦娥、绿珠一类。就说罗敷吧，她到城南采桑，想来并没有化妆，不过是“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绿绮为下裾，紫绮为上襦”。这种寻常装扮也了不得了，“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巾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喜怒，但坐观罗敷”。 须眉的颜值如何，前人同样津津乐道。孟子日：“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姣，即容貌美丽，体态健美。然这个公孙子都，却是爷们儿。《诗·郑风》“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说的是姑娘约会，来的并非帅哥，而是个丑家伙，失望到了极点。翻开《世说新语》的话，可知魏晋时有不少颜值颇高的爷们儿。潘安仁不用说了，其与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卫蚧更邪乎，在街上走一圈，“观者如堵墙”，至于被“看杀”。其他还有王夷甫“容貌整丽”、裴楷“俊容姿”等等。相反，曹操会见匈奴使者，“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圭代”，因为颜值不高且有自知之明，甘愿“捉刀立床头”。 如我们所见，长相如何不仅为前人挂在嘴边，而且影响了日常生活。西汉杜钦说过：“男子好色，五十未衰；妇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于未衰之年，而不以礼为制，则其原不可救。”他当然低估了，后世纪晓岚“年已八十，犹好色不衰”。杜钦讲这话，某种程度上揭示了二奶所以产生的“定律”。用《儒林外史》里季苇萧醉后撺掇杜少卿的话，*通俗易懂。他说少卿真是绝世风流，然“镇日同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嫂子看花饮酒，也觉得扫兴。据你的才名，又住在这样的好地方，何不娶一个标致如君，又有才情的，才子佳人，及时行乐？”其中的“才名”自然还可以置换成“官衔”。在杜钦之前，“倾城与倾国”的李夫人便很懂得这个道理。病重了，尽管武帝亲临病榻，也是“夫人蒙被”不见，不让武帝看到自己的脸。在李夫人看来，“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李白在总结同类事情时说得精辟：“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今日贪官与情妇反目成仇的极端案例不乏，情妇颜值下降或官员为新的颜值吸引，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今谈论人物，不拘男女，甫一登场、一露面，颜值往往就如影随形，“男神”“女神”蜂拥而至。外表能说明什么呢？贯休和尚有“君不见西施绿珠颜色可倾国，乐极悲来留不得”句，自然是“红颜祸水”论的翻版，但《抱朴子外篇·行品》在说到“人技未易知”时强调的绝对不能以颜值取人，便该洗耳恭听：“士有颜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如龙虎，盘旋成规矩。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口不能吐片奇，笔不能属半句；人不能宰民，出不能用兵；治事则事废，衔命则命辱。”需要简洁版的，再看回《世说新语》。王敬豫“有美形”，有一次去向他当丞相的爸爸王导请安，爸爸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可惜肚子里没什么货，空有一副皮囊。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