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古典今看

美丽与哀愁之外：林黛玉的爱情、疾病与死亡 为了让浪漫之爱“悬搁”在它炽烈的高原状态，当事者通常必须“适时地死亡”，宛如樱花一般，在*灿烂的时刻凋落。 疾病介入爱情，通常在象征那是一种“有病的爱”。林黛玉的肺结核正表示她对贾宝玉的爱有病态的成分，简单地说，就是一种“自虐式的爱”。 肺结核是18世纪以降，爱情小说主角*常得的病，也是艺术家的优雅之病。林黛玉正是大观园里*多愁善感、*才华洋溢的艺术家。 肺结核会发烧，代表一种热情，但发烧时的体温通常不会很高，所以那是一种“内在闷烧的热情”。林黛玉的爱情正具有这种压抑的性质。 重新拿起《红楼梦》的心理转折 笔者甫上大学时，即买了一本《红楼梦》，想虚心拜读这部被公认为中国*伟大的小说。但多次阅读，都是看了几回就无疾而终。要说老实话嘛，是“没兴趣再看下去”，总觉得它所描述的世界、所透露出来的心情和观念，跟我当时的心灵视野对不上，而缺乏阅读的热情。所以在那个自发性阅读的年代，《红楼梦》很自然地被我摆在一边，坐冷板凳。 今天，重新拿起《红楼梦》，是因为自己的心灵经过一个很大的转折，峰回路转，变得“适合”来研读这部古典名著了。历来讨论《红楼梦》的专家学者多矣，笔者后知后觉，对过去汗牛充栋的红学论著有很严重的专业缺憾。但也许正因为这种缺憾，使我得以用自己的专业眼光以及一种跟传统不太相类的文学心灵来看《红楼梦》。 塑造美丽与哀愁故事的惯用手法 在《红楼梦》这部人物众多、布局宏伟的巨著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无疑是一条重要的主线。这条主线在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达到*高潮。林黛玉吐血而亡，贾宝玉则神志不清地娶了薛宝钗，令人回肠荡气的爱情在疾病与死亡中画上休止符。 在文学作品里，爱情、疾病与死亡这三者经常如影随形，联袂登场。爱情是美丽的，而疾病与死亡则是令人哀愁的，它们的三位一体，似乎是文学家在塑造一个美丽与哀愁故事时惯用的手法。但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将疾病与死亡附加于爱情，并非在增加哀愁而已，它们还有另外的含义。事实上，爱情故事里的疾病与死亡都已跨越了医学范畴，而成为文学领域里一种独特的隐喻（metaphor）。本文拟从林黛玉的“病”与“死”这个对传统文学家而言属于周边的立场，来剖析她的“爱”，并兼及她的才情与人格。 我们先谈死亡与爱情的关系。 古典浪漫之爱的两个要件 古典浪漫之爱的两个基本要件是“欲望的不得消耗”与“死亡”（详见《〈梁祝〉与〈七世夫妻〉：闲谈浪漫之爱及其他》一文）。因为性欲的满足会减弱爱情的强度，就像叶慈所说：“欲望会死亡，每一次的触摸都耗损了它的神奇。”为了使欲望不被消耗，通常会有种种的横逆来阻扰他们的爱情，使有情人不得成为眷属。但另一方面，时间的推移也会使爱情自动弱化，所以为了让浪漫之爱“悬搁”在它炽烈的高原状态，当事者通常必须“适时地死亡”，宛如樱花一般，在*灿烂的时刻凋落。 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古典浪漫之爱故事，多符合上述的结构。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也具有这种本质，她和宝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合”,心中的一缕情丝早已缠在宝玉身上，但种种横逆却使她炽烈的情感与欲望不得消耗，礼教的束缚，使她“虽有万千言语，自知年纪已大，又不便似小时可以柔情挑逗”。而“宝玉”和“金锁”（薛宝钗）间的“金玉良缘”论，也使她不时悲疑；在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成熟女人眼中，她更是“乖僻”“虚弱”，不准备将她配给宝玉。 死亡：浪漫之爱的一个隐喻 当宝玉的婚事日渐明朗化时，黛玉也日渐走上了自绝之路。在她窃听了紫鹃和雪雁有关宝玉定亲的谈话后，“如同将身撂在大海里一般。思前想后，竟应了前日梦中之谶，千愁万恨，堆上心来。左右打算，不如早些死了，免得眼见了意外的事情，那时反倒无趣”。于是“立意自戕”，“把身子一天一天的糟蹋起来，一年半载，少不得身登清净”。中间虽有一些起伏，她也曾到宝玉住处，想“问个明白”，但只是更增加心中的迷惑。终于在“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时，她在潇湘馆中直叫：“宝玉！宝玉！你好……”香魂一缕随风散。 如果照贾母的如意算盘，“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人家”。男婚女嫁，各生了一大堆子女，那么这也就不成其为“浪漫之爱”了。林黛玉“必须”在贾宝玉成婚的当天死亡，这样才能使她对宝玉的爱情永远悬搁在那炽烈的*高点，才能赚人热泪。贾宝玉虽然在娶薛宝钗时神志不清，日后也出家当和尚，但因没有“适时地死亡”，他对林黛玉的爱情就少了那么一点令人感动的力量。 死亡是浪漫之爱的一个隐喻，甚至是浪漫之爱的一个**条件。林黛玉的死亡，明白告诉我们，她对贾宝玉的爱是属于古典的浪漫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