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残存记忆

　　祖父死了，他的妻子铁石心肠，丢下年幼无知的孩儿于不顾，另行改嫁了。爹爹当时只有七岁，他得和四个哥哥平分负担祖父的部分丧葬费。爹爹那时没有钱，生平**次借了富户人家的高利贷。我的爹爹由于年龄小，只能和曾祖父生活在一起，这二老一小的生活是靠我四个爷爷来赡养的。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就想早点给我的爹爹娶个媳妇成家。大约在我父亲十二岁日寸，与大他四岁的娘结了婚。　　我娘是村东头李老怀的三女儿，外祖父不嫌我爹爹家境贫寒，就让三女儿嫁了过来。爹爹按着娘家的意见租了花轿，办了酒席，花的钱还是靠借，这是爹第二次借债。　　到了1925年，我的曾祖父去世。他在村里颇有名望，四个儿子要显孝心，把丧事办得很排场。丧期七天，请和尚和尼姑超度，花的丧葬费很多。因为爹爹跟曾祖父生活，四个哥哥就让我的父亲负担百分之六十的费用，父亲只得第三次借债。1926年，我的曾祖母去世，为支付丧葬费又第四次借债。到我四五岁时，爹爹为我祖父办了“冥婚”，于是又借了第五笔债。直到1937年春节之前，这几笔债一直压得我家喘不过气来。　　我出生于1929年9月。那一年在美国，10月发生了股票大崩盘，这是美国人追逐高额利润，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发生尖锐矛盾的结果。泡沫经济破产后，随之而来的是金融危机，美国的金融危机波及了全球，中国农村同样受到了经济萧条的冲击，茅盾的小说《春蚕》就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当时农民生活的惨状。　　若干年后，谈到当年农村生活的经历时，爹爹常带着谈虎色变的恐惧说：“我那时年轻，身上背着沉重的债。还不了人家的钱，没人雇我去打工，做小本生意换来的破铜烂铁也卖不出去。挣不着钱，讨债的不停地追着我，有时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娘每当提起这些陈年往事的时候总是对我说：“你爹当时被逼得团团转，就不想活了。我骂他：你小时候没爹没娘过的那苦日子忘了吗？那种日子都挺过来了，欠点债有什么了不起？早晚就是还呗！我们再苦也要挺起腰杆活下去，为孩子活下去！”话是这么说，可他们实实在在是从那艰难困苦中熬过来的。　　话说到了1937年春节前，八岁的我已经懂事了。农谚说：“要命的糖瓜（腊月二十三祭灶吃关东糖），救命的饺子。”春节临近，李财主到我家催债讨债，在我家门前讥讽和谩骂，*后嚷嚷着说：“你要不还我的钱，就不让你家过好这个年！”随后扬长而去。我看见娘神情恍惚，不断念叨着：“这个年可怎么过呀？”亲身经历的这一幕，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第二天日落黄昏的时候，娘拉起我就走，半路上我问她到哪儿去？她说：“找李财主去！”我从没进过财主家的大院，一进大门，一条大黑狗冲着我们娘儿俩又是吼又是跳，狂吠不止。我的腿曾被狗咬过，流了不少血，至今留下疤痕。以后我就很害怕遇见狗，“别怕，狗被铁链子拴着呢！”娘领着我进了垂花门，直奔李财主的正堂。　　李财主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抽着水烟袋，看见我们娘儿俩以为是送钱来了，忙说：“还钱来了……还钱来了……”娘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对李财主说：“因为没钱给你，所以到你这儿过年，总比在我家过得好吧！”李财主一听是这么回事，大声说我们家欠他的钱像挤豆腐一样，年年在挤，年年还不上，*多还他一个利钱，那本钱到哪一年才能还清啊？娘说：“你放的是高利贷，我们一年到头省吃俭用只够还利钱，你那利息可是大利，驴打滚的利，我们怎么还得起啊！”李财主说：“利钱是大点，当年你家办丧事急着用钱，我出于好心借了你们，看来你们还不领我这份情！”娘跟着说：“你既然是好心，那就再容缓一下，我们有了钱马上还你！”李财主说：“你家也不是没有办法还这笔债，我叫人传过话，把你家那几亩地抵了债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娘一听这话就急了：“俺家那巴掌大的几亩地要是抵了债，成了你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