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永仁集

《嵇永仁集/唯实丛书》：　　和淚譜四①　　侯公，其近代之名將也哉！余生也晚，不及見其少壯時，而獨於垂老遇之。公諱全，字維垣，遼左錦州衛人。明季由世襲任臺頭營東協中軍，膂力方剛，萬夫辟易，試之要地，守備冷口。漸為秉钺所知，授劉家口遊擊。又調至山海關，撫標左營。時邊事多警，所至披靡，望風而遁。公獨當一面，常匹馬人戰陣中，摧堅破敵，莫能撄其鋒。因好衝突，傷左臂。撫軍李公見而惜曰：此世之虎將也。以軍功薦，例當加擢。公固貧，無所夤緣，僅得燕河路參將缺。李公慰藉曰：毋抱憾，知屈汝也，俟後當人告。公曰：武人出死力，捍邊疆，得知我者足矣，功名不足里也。夫當煙塵震動之時，得一驍勇善戰之將，而報稱不當其功，為要路愛錢者所掣肘，亦可悟國家成敗、天運去留之故矣。清初，攝政王人闐，公首先投誠。范太傅公時在軍中分傳頌為章京，一切受撫賞賫皆涖其下，公之識太傅蓋自此始也。順治己丑年，楊公提督閩省，公以中軍副將從之征勦，攻高峰寨，擒新建，奮勇獨著。七年，蕩平山寇，生縛劇賊洪國玉、張自左等。九年，海氛迫漳州，統軍解重圍。十年，陞延平副將，寄專城之任，兵民俱利賴之。公自行戎以來，挈其表姪守備王天祐，斬將搴旗，攻城破寨，如猛虎之搏平地，山林草木皆為之靡。公出入，左右未嘗一刻少離，而天祐事如嚴父，不自有其功。十一年，公因父年近九十，欲奉養暮景，力求休致。得人籍徐州，買牛犢耕種。徐當南北衝，古豪傑降生之地也。先是公有姑表陳公一貫駐節於此，公配為陳公姊，迎公之父養於署，菽水未幾，遂棄世，卜其地而墳墓之。公以歲時伏臘便於祭祀，不忍去其鄉，故家焉。徐俗獷悍，有司復擇肥而噬.遭外侮不能白。范公兄都統公力白之當事，貪殘者皆奪職坐罪去，而家聲以振。公世感范氏恩，随學士公來督閩。自謂年雖邁，尚熟識閩之人情風俗.可少備諮詉，學士公實倚重之。余嘗聽其談遣黎痛苦，邊海三十年無一日安袵席。言罷淚如雨下。聞者心俱酸。學士所以汲汲於開海復界，請蘇積困也。侯公年逼桑榆，齒豁耳聾，起坐需扶持。妾紀氏随之來，調攝寒暖，安慰寢食。凡一舉一動皆以意先之，而曲體其衷，夜則衣不解帶，口不言勞瘁。甲寅變起，侯公適在外，紀氏料公必死，懸束帛於梁，從容自縊死，僕王茂偕婦俱從死。其子九歲，緣繩斷而甦。王廚偕婦同縊，婦繩斷，亦不死。當此時也，冠帶之倫。縉紳之徒，儼然鬚眉號丈夫者，皆欲全軀保妻子，而一婦人女子以身殉節，視死如歸，甚至臧獲之賤，匹夫匹婦亦曉大義所在，侯公之家教為何如哉！天祐被執，迫之殿堦，慕其驍勇，以好語款之，許以重用。枯曰：某數千里随總制來，為報恩故，他非所慕。語壯激，不少挫，遂重加囚繫之。祐在獄.捐軀圖報之念，砣如鐵石。有欲申救之者，祐斥以不義，慚而沮。故健兒百餘輩皆遣釋去，而祐獨桎梏不解，蓋其甘心為之也。侯公雖脱難，而栖栖海隅。茹荼飲冰，風聲鶴唳，觸目心傷，年七十七矣，尚異欲秉間以報制府，而危困窮迫.無所聊賴。有義僕李誠走求故交舊識，貨錢養之。公每抄錄往古勇士志士、諸俠烈典實事故以示祐，堅其患難之志，祐每屬余講解以自怡。見危授命.余敬祐之為人焉。祐生父諱都，早世。叔諱聘，遼諸生也，養祐於家。聘亡.其妻梁氏亦從夫自盡。侯公之先屬王氏壻，公以中表同居，力任祐家殯喪諸事。祐感而奉之，數十年如一日。雖祐之天性勇俠，而公之訓誠亦綦深焉。侯公。其近代之名將而兼義烈者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