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读经典红楼梦/少年读经典

第二章　宝黛初相见 贾雨村回到林府书馆，找到朝廷的邸报（又称“邸抄”，中国古代报纸的通称，是朝廷传知朝政和臣僚了解朝廷政情的工具。主要登载皇帝谕旨、臣僚奏章和朝廷动态等方面的内容）看真切了。次日，他找林如海面谈。林如海说：“这事情赶巧了。因我妻子去世，我岳母念及小女无人照顾，派了仆妇船只来接她，我正要安排人手沿途护送小女。雨村兄悉心教导小女，这份恩情我林家尚未报答，如今趁着机会，正好报答老兄。我计划着给我的内兄修书一封，托其打点周全，将老兄的事情处理好，而且不用你花费一分一厘。”雨村连连作揖致谢，问：“令亲大人如今官居何职？我担心自己行事草率，不敢贸然求见。”林如海说：“我家的这门亲戚，和老兄倒是同姓，本是荣国公之后。大内兄名赦，字恩侯，现袭任一等将军。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是个方正的人，没有寻常纨绔子弟的劣迹，所以我才写信，将你的事情托付给他，放心，不会辱没你的清誉的。”雨村再次拜谢。如海又说：“我已选定于下月初二送小女前往京城，老兄可一路同去。” 林黛玉原本不愿意离开父亲，无奈她外祖母对此事格外坚决，而且她父亲也说：“你现在年纪小，身体也不好，在家里没有亲生母亲教育你，也没有兄弟姐妹互相照应着。我忙于朝廷事务，无暇顾及你。如果去了你外祖母家，她会疼爱你，我也不用一直担心你。你还是去的好。” *终，黛玉还是同意了。离别那日，她哭着与父亲告别，然后带着自己的奶妈和几个丫鬟并贾府来人一起乘船去了外祖母家。那贾雨村乘坐另一只船，带着人一路护送黛玉前行。 一连行船几日，还算顺利，到了金陵城后，黛玉一行人离船上岸。贾雨村拿着自己的名帖到荣国府求见，贾政看过林如海的信后，有意结交，便竭力帮助雨村谋起复之事。不到两个月，贾雨村就得以补缺金陵应天府知府。于是，雨村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 而林黛玉上岸后，早就有外祖母家派来接她们的轿子和拉行李的车辆在那里等着了。黛玉以前就经常听母亲说，她外祖母家与一般人家不同。她这几天观察了下那几个贾府出来的三等丫鬟婆子，她们所吃的、穿的、用的事物已经颇有些不平凡了，想想看，贾府的主子们会是个什么样呢？于是黛玉越发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行差踏错，遭人耻笑。 很快，黛玉就坐到了外祖母家的轿子里。进城后她从轿子的纱窗向外面看去，街上人来人往，显得非常繁华，确实与其他地方不一样。一行人走了半天，来到了荣国府。只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站着十来个衣服华丽考究的家人。正门上的匾额上题有“敕（ch#，皇帝诏令）造宁国府”五个大字，此时正门没开，只有东西两个角门有人出入。黛玉心中暗想：“这必是外祖父的长房了。”再往西走没多远，一样也是三间大门，这就是荣国府了。轿夫们抬着林黛玉的轿子从荣府正门西边的角门进去，走了一段路，快转弯时，轿夫们就停下来，退出去了。这时来了几个穿戴整齐、十七八岁的小厮，他们重新抬起黛玉的轿子。婆子们都下了轿，赶上前。在一座垂花门前落轿后，小厮们退了下去，众婆子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院门内两侧环抱的走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的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穿过三间厅房，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全都雕梁画栋，两旁是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种鸟雀笼子。台阶上坐着的几个丫头忙站起来，笑着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可巧就来了。”边说，三四个人边抢着打起帘栊。只听见有人向内回话：“林姑娘到了。” 黛玉刚一迈进正房，就看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太君迎上来，黛玉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她刚要下拜行礼，却被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地叫着大哭起来。黛玉也哭个不住。侍候的人也跟着流泪，好一会儿，众人才劝住了。黛玉这才施礼下拜。 随后贾母向黛玉介绍了站在旁边的大舅母、二舅母和贾珠的媳妇李纨，黛玉一一拜见了。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天家里来了远客，让她们不必上学了。” 不大一会儿，就看见三个奶妈和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位姑娘来了。三人珠围翠绕，都是一样装束。她们是贾府的三位小姐：迎春、探春和惜春。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彼此相认，之后都落了座。谈起黛玉之母的离世，贾母又伤感起来，说：“我的这些儿女中，*疼的就是你的母亲。没承想她却先离我而去了，连*后一面都没见上。如今看到你，我又岂能不伤心哪？”说完，拉着黛玉的手又哭起来。众人好一番宽慰解释，才劝住。 众人见黛玉年龄虽小，但是言谈举止很是得体，就是整个人看上去有虚弱，均断定她这是中气不足，便问她如今常服何药，如何治疗。黛玉说：“我从会吃饭时便吃药，到现在一直都没间断。家里也请了不少名医诊治，但是都没有效果。现下还是吃人参养荣丸将养着呢。”贾母说：“正好，我这里也正让大夫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服就是了。” 话音未落，一阵笑声就从后院中传来，只听有人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暗想：“府里这些人个个严肃恭敬，都不敢大声说话。来的这个人是谁？居然如此放诞，丝毫不顾忌这些规矩。”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来人的打扮与其他姐妹不同，彩绣盛装，恍若天仙：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k-n）袄，外罩五彩缂（k-）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眼，两弯柳叶眉。真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黛玉连忙起身相见。贾母笑着对黛玉说：“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泼皮破落户，南方人称作‘辣子’，你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黛玉听外祖母如此说，一时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来人。旁边的众位姐妹忙告诉她：“这是琏嫂子。”黛玉恍然大悟，想起母亲说过，大舅的儿子贾琏娶的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娘家侄女，名叫王熙凤，这个王熙凤从小被父母当男孩子来教养的，想必就是自己眼前这位了。于是黛玉赶紧笑着见礼，称呼她为嫂子。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上下下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把黛玉送到贾母身边坐下，笑着说：“没想到天下竟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看林姑娘这气质，一点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嫡亲（亲生的或血统关系*近的亲属）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惦记着，整日念叨，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竟如此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手帕擦起了眼泪。 贾母笑着说：“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才把她劝住不哭了。你快别再提这些事了。” 王熙凤听了，连连自责，说自己一见到林姑娘，心思都在她身上，一时忘记了老祖宗，真是该打。然后她又拉着黛玉的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上过学？如今吃什么药调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想吃什么、玩什么，只管告诉我。家里下人伺候得不好了，也告诉我。” 接着，她又吩咐婆子们把黛玉的行李搬进来，让人先收拾两间房，安排随黛玉一起来的人先去歇着。 茶果这时已经端上来了，王熙凤亲手为黛玉端茶奉果，之后与王夫人说了些府中的事务。王夫人说：“从库房里拿出两匹绸缎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王熙凤说：“我原就料想着妹妹这两天会到，绸缎已经预备下了。等太太亲自看过了，就送过来。”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 喝过茶后，大舅母邢夫人领着黛玉去拜见大舅舅贾赦，因大舅舅说怕见了黛玉彼此更伤心，还是改天再见的好。于是黛玉略坐了坐就告辞了，坐车返回荣府去拜见二舅舅贾政了。 黛玉回到荣府，由嬷嬷们陪着向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穿堂，穿过荣禧堂，来到东边的耳房内。二舅母王夫人携黛玉上炕，挨着自己，对她说：“你舅舅今天斋戒去了，改日再见吧。我有话嘱咐你：你那三个姐妹都是极好的，以后你们一起相处，都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我担心家里的那个‘混世魔王’，就是你的表哥宝玉，他简直是个孽根祸胎。他今天去庙里还愿去了，等晚上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你以后不用理睬他，家里你的这些姐妹都不敢沾惹他。” 黛玉在家时曾听母亲说过，二舅母家的这位表兄，出生时嘴里含着一块玉，所以取名宝玉。他不喜欢读书，*爱与姐妹们一起玩。由于外祖母非常宠爱他，所以他在家中无人敢管。于是，黛玉笑着说：“舅母说的可是那位含着玉出生的哥哥？我在家常听母亲提起，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虽然比较顽皮，但很看重姐妹间的情谊。况且，我来了自然是和姐妹们一起生活的，兄弟们想来也是另有别的地方玩的，又怎么能沾惹他呢？”王夫人听了，笑着说：“你不知道缘故。因老太太疼爱，他是与众姐妹在一个园子里生活的。你只不理他就完了。”黛玉点头答应了。只见一个丫鬟进来传话，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连忙带着黛玉去贾母的住处。 王夫人进房后，众人立刻安排桌椅。只见贾珠的遗孀（某人死后，他的妻子称为某人的遗孀）李纨正在盛饭，王熙凤在放筷子，王夫人也在盛汤。而贾母在榻上坐着，面对着饭桌。饭桌两边放了四张空椅子。王熙凤见黛玉进来，赶紧拉着她在左边**张椅子上坐了，黛玉马上推让起来。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本就应该坐这里。”黛玉这才坐下了。贾母命王夫人也坐了。迎春姐妹三个也按次序坐下。两边的丫鬟们小心伺候着。不一会儿，吃完饭，又是漱口，又是净手，*后端上茶来。贾母便说：“你们去吧，我和姑娘们说会儿话。”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和李纨、王熙凤一起出去了。贾母便问黛玉如今在念什么书。黛玉说：“只刚念了《四书》。”黛玉又问姐妹们都在读什么书。贾母却说：“她们哪儿读过什么书哇，也就认识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这时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进来笑着说：“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顽童，倒不如不见这个蠢物也好。正想着，一位少年公子已经走进屋门。他面似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目似秋波，脖子上有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t`o）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吃一大惊，心中想道：“真是奇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不然怎么这么眼熟呢？” 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说：“你先去拜见你娘，然后再回这里来。”宝玉转身去了，再回来时，早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越发显得英俊。贾母笑着责备：“外客还没见，你怎么就把衣服换了。还不快去见你妹妹。”宝玉初次进门时就已经注意到多了一位姐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于是赶紧上前行礼。两人见礼后，各自归座。宝玉便细看林姑娘的容貌：两弯似蹙（c&，皱）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神态娇弱，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宝玉看罢，立刻脱口而出：“我见过这个妹妹！”贾母笑了，说：“又胡说了，你们在哪里见过？”宝玉笑着回答：“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看她面容和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了，今天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贾母笑道：“这样更好，如果真像你说的，以后你们彼此就更加和睦了。” 宝玉走到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黛玉一番，问她：“妹妹可曾读书？”黛玉回答：“没怎么读过，我只上了一年学，稍微认得几个字。”宝玉问：“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是什么？”黛玉说：“无字。”宝玉说：“我观林妹妹眉尖若蹙，便送你一个表字，莫若‘颦（p!n）颦’二字*妙。”众姐妹都打趣他，他也不在意。突然，宝玉问黛玉：“妹妹，你有没有玉？” 黛玉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琢磨着：“可能因为他有玉，所以才这么问我吧。”于是黛玉便说：“我没有。那玉是件稀罕物，怎么能人人都有呢？”没想到宝玉听她这么说，却突然变得狂躁起来，摘下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狠命摔在地上，骂道：“什么稀罕物，连认得高低贵贱都分不清，还通什么灵呢，我不要这东西了！” 这下可把大家吓坏了，急忙争着去拾了那块玉。贾母急得搂着宝玉说：“你这个孽障（niè zh3ng，旧时长辈骂不肖子弟的话）！你若生气了，想打人骂人都行，何苦摔那个命根子！” 宝玉此时已经是满面泪痕，哭着说：“家里这些姐妹都没有玉，单我有，我就感到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连忙哄他：“你这个妹妹原来是有玉的，只是因为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就把她的那块玉带着下葬了，这是你妹妹的一片孝心，所以她才说没有玉。你怎么好拿这个与她相比？赶紧把玉戴好，让你娘知道了就不好了。”说着，亲自从丫鬟手里接过玉，给宝玉戴上。宝玉听了贾母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便也不再计较这个了。 饭后，贾母安排黛玉住在她套间内的碧纱橱里，又见黛玉只带了一个奶娘和一个丫鬟雪雁，那雪雁一团孩子气，奶娘又年老不顶事，就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鹦哥的派给黛玉使唤，并改名叫紫鹃。还按照迎春等人的惯例，给黛玉也安排了十来个丫鬟仆人来伺候，当下那奶娘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的乳母李氏和他的大丫鬟袭人，陪侍在外面的大床上。 这袭人本姓花，名珍珠。因素得贾母喜欢，便被指给宝玉。宝玉根据陆游的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替她改名叫袭人。当晚，袭人睡不着，见里面黛玉和鹦哥还未安歇，就进来说话。恰巧看到黛玉因宝玉摔玉之事在床上伤心落泪，袭人便劝了几句，让黛玉别为此事多心。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那块玉的奇特之处，就各自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