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水:执笔欲扫天下浊

　　《林白水：执笔欲扫天下浊/百年中国记忆·报人系列》：　　当先父向祖父提出要把宗素姑带到杭州去时，祖父向他说：　　“你们都远走高飞，那么谁服侍我呢？”　　“找一个用人来服侍爹。”先父回答。　　“男用人太贵，女用人不方便，况且他们随时会辞工不做，万一我正生病，他忽然辞工不做了，我怎么办？”　　先父知道宗素姑的一生幸福，就在于她能不能离开福州。因为她如果老是守着年迈的父亲，将来不是嫁一个贪官污吏，就是嫁一个大腹便便的无知商人。他们也许有钱，但她的一生就毁了。　　“无论如何，请爹为宗素的幸福着想哪！我有许多朋友，都已到日本去留学，他们都是有学问有作为的青年，将来我给她介绍一个，她可以有个好归宿。老是躲在家里，会有什么好结果？”　　祖父还没等先父说完，就插嘴说：　　“你如果非要她离开我不可，只有一个法子，就是你得在她走以前结婚。你结婚以后，我有儿媳伺候，就不必花钱雇用人了。况且我的年岁也五六十了，希望早点抱孙子，你们都走开，我连个孙子也抱不成，未免太孤单了！”　　“我现在自己的事业还没有成就，怎么能结婚？况且我将来还打算到日本去念书，把宗素也带去念书……”　　话还没说完，祖父就拍案嚷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结婚，难道要等我死了以后才结婚？我是你父亲，不听父亲的话，就是忤逆不孝！”（以上对话是先姑母告诉我的。）　　先父从小对父母孝顺，从来不和父亲争辩。自己的婚姻大事，虽然重要，但他觉得妹妹的一生幸福比自己更重要，因此他*后牺牲了自己，答应祖父尽早结婚，这样就可以把宗素姑带到杭州去，然后再设法给她找一个好丈夫，或带她一起到日本去留学。　　这个婚姻是祖父一手包办的，当然谈不上爱情。不过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名陆起，祖父终于得到了弄孙之乐，他非常高兴，从此陆起成了他的宝贝。他到什么地方去，都带着这孙子，连到花街柳巷去玩，都不例外。　　先父带着宗素姑到了杭州。　　她和当时所有的“闺秀”一样，从小一直被关在家里，没和外面的人来往过，当然是非常怕羞的。她刚到杭州时，每次一和人说话脸就红，如再有一个男人多看她一眼，她就手足无措了。先父把她带到杭州的目的，就是教她多见见世面，多与他的朋友们接触，以便铲除她那害羞的习惯。她一到，先父就叫她把缠足放开，从此她与那三寸金莲就脱离了关系。　　先父把宗素姑安放在“浙江教育会”中住，因为这个组织是他的几位好友设立的。她住在里面，每天所见所闻，都是新学说、新知识，所接触的人，都是思想前进分子，因此不到三个月，她就变得大方而勇敢，毫无腼腆的姿态了。　　那时秋瑾也在杭州，她是先父的好友之一，先父把宗素姑介绍给秋瑾，令她跟秋瑾学习。后来她们俩成为很好的朋友。　　先父的一位朋友孙江东先生，是《全浙公报》的主笔。他有一位好友，姓胡，浙江人，是刚从日本留学归国的。他身材高大，相貌非凡。孙认为与宗素姑很相配，于是就给他们两人介绍相识。先父对这位胡先生也没有反对的意见，于是过了一段时期，两人便订了婚。但宗素姑不肯立即结婚，因为她记得先父曾答应过她，将来要带她到日本去留学，她要在读完书后才结婚。在杭州居住的二三年间，她也常同先父一起回福州去看望祖父。　　这时先父早已把发辫剪掉，遇必要时，他就戴上一顶帽子，帽子里缝着一条假辫子，走在街上，没有人知道他的辫子是缝在帽子上的。有时他穿西装，系领带，脚穿皮鞋，手拿手杖或洋伞，走起路来，威风凛凛。但有时他却不修边幅，衣冠不整，完全是副名士作风。他交游广阔，为人豪爽，所以许多人都以能与先父交友为荣。　　因为曾出面替孙翼中辩护，又因为先父平日的言行举止，处处显示他不是一个清政府的顺民，他自知早被浙江官方所注意，随时都有被捕下狱的可能。他认为杭州已不是久留之地，于是毅然辞去教书和办报的职务，带着妹妹先回福建看望一下祖父，然后就到上海去。这次除宗素姑外，先母（陆起兄的母亲）也同行。不过她不能久留，只住了一个月即回福州，去照顾祖父和陆起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