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清气

　　《乾坤清气：绍兴美术文化史》：　　他们在广阔的江南天地中相见更多。有时月下西湖，共饮共醉，甚至与陌生女郎调笑谈天：“崇祯己卯八月十三，侍南华老人饮湖舫，先月早归。章侯怅怅向余日：‘如此好月，拥被卧耶？’余敦苍头携家酿斗许，呼一小划船再到断桥，章侯独饮，不觉沾醉。过玉莲亭，丁叔潜呼舟北岸，出塘栖蜜桔相饷，畅啖之。章侯方卧船上嚎嚣。岸上有女郎，命童子致意云：‘相公船肯载我女郎至一桥否？’余许之。女郎欣然下，轻绔淡弱，婉嫕可人。章侯被酒挑之日：‘女郎侠如张一妹，能同虬髯客饮否？’女郎欣然就饮。移舟至一桥，漏二下矣，竟倾家酿而去。问其住处，笑而不答。章侯欲蹑之，见其过岳王坟，不能追也。”　　有时在湖畔富商所造的园林间：“甲戌十月，携楚生住不系园看红叶。至定香桥，客不期而至者八人：南京曾波臣，东阳赵纯卿，金坛彭天锡，诸暨陈章侯，杭州杨与民、陆九、罗三，女伶陈素芝。余留饮。章侯携缣素为纯卿画古佛，波臣为纯卿写照，杨与民弹三弦子，罗三唱曲，陆九吹箫。与民复出寸许紫檀界尺，据小梧，用北调说《金瓶梅》一剧，使人绝倒。”　　有时又在南京秦淮河畔：“姚简叔画千古，人亦千古。戊寅，简叔客魏为上宾。余寓桃叶渡，往来者闵汶水、曾波臣一二人而已。简叔无半面交，访余，一见如平生欢，遂榻余寓。与余料理米盐之事，不使余知。有空，则拉余饮淮上馆，潦倒而归。京中诸勋戚大老、朋侪缁衲、高人名妓与简叔交者，必使交余，无或遗者。与余同起居者十日，有苍头至，方知其有妾在寓也。简叔塞渊不露聪明，为人落落难合，孤意一往，使人不可亲疏。与余交不知何缘，反而求之不得也。访友报恩寺，出册叶百方，宋元名笔。简叔眼光透入重纸，据梧精思，面无人色。及归，为余仿苏汉臣一图：小儿方据澡盆浴，一脚入水，一脚退缩欲出；宫人蹲盆侧，一手掖儿，一手为儿擤鼻涕；旁坐宫娥，一儿浴起伏其膝，为结绣裾。一图，宫娥盛装端立有所俟，双鬟尾之；一侍儿捧盘，盘列二瓯，意色向客；一官娥持其盘，为整茶锹，详视端谨。复视原本，一笔不失。”　　我们读《陶庵梦忆》中的这些文字，或会诧异这不过是骄纵自在，不拘礼俗的生活侧写罢了，谈何交游，谈何艺术呢？倘作此想，对传统文化就还知之不深。诗歌、书法、绘画，发展到近世，都不免带有表演的意味。何况又有“士为知己”的传统——于是，互相见过真实面貌的朋友，可以在艺术上展现其绝技。几乎不熟的两人，也可以在同居十余日后惺惺相惜，并慨然以精工摹写的作品相赠。若无人际交往，书画作品中一大批精彩名迹都将不存在于此世间；我们当然也不可能在此发思古之幽情，感念前贤的“真性情”了。　　张岱经历了明清鼎革。明亡时已48岁。1645年，清兵攻陷南京，张岱上书鲁王，因马氏奸顽，用心险恶，请求处决马士英。鲁王命令他领兵追捕马士英，却失败了。此后，张岱在绍兴家中接待了鲁王，并短暂地供职于小朝廷。次年夏天，清兵攻陷绍兴，事不可为，他终于决定以遗民身份过完这一生。此后便隐姓埋名。　　张岱对明亡刻骨铭心，感慨良深，眼见复国无望，决心归隐，为明遗民。在他的暮年，应该曾经持续撰写明史，并协助谷应泰完成了《明史纪事本末》。过去的风华虽然再也不会回来，他毕竟是明末绍兴地区艺术史的亲历者见证者。祁氏、陈氏，都是极具特色的艺术家，后者甚至开创了延续甚久的流派。而当然，因为他走过的路多，见过的人广，我们也相信他看到过苏州、松江、南京的艺术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