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书思辨阅读整本书思辨阅读:(简.爱)

在面对这样一份财富地位完全不对等的爱情时，简·爱也担心经济上完全无法自主的无力与被供养的附庸角色，可能会侵蚀她所引以为豪的“独立”与“自由”。这种矛盾的心态，使得简·爱即使在情愫渐生、甚至不可自拔地深陷爱情时，仍努力保持着不为激情支配的清醒与理智、克制与冷静。而她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恰恰是通过“工作”，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通过维持自己简朴的“衣装”，以挣脱被供养的附庸感。因为“名字”与“衣服”折射出的是地位的高低、而“工作”与否折射出的则是人格独立与经济自主的能力———地位与财富，这正是简·爱不如罗切斯特的地方： “我只求心安理得，先生……我要继续做阿黛尔的家庭教师，用这来挣得我的食宿费，外加一年三十镑的薪水。我要从这笔钱里来开支我的衣着，你什么也不用给我，除了……” “哦，除了什么？” “你的敬爱。而且我也要用敬爱来回报你。要能这样，那这笔债就两清了。” “你应该马上放弃家庭教师这个苦活儿了。” “不！对不起，先生，我绝不会放弃，我要像往常那样继续干下去。” 托尔斯泰所注意到的简·爱的“不甘”精神在此体现得尤为突出，她“不甘”自己重蹈罗切斯特情人塞利纳·瓦伦的覆辙，也“不甘”接受罗切斯特的包养。简·爱反复提到“恩惠”“回报”“债务”，便说明她非常在意从经济角度计量双方关系的对等，而要求继续做阿黛尔的家庭教师，正是简·爱在这段爱情中“尊重自己”的方式。这是简·爱仅有的独立的可能。 然而，婚礼上疯女人真相的揭晓，让简·爱彻底意识到这种“独立”与“平等”的虚妄。如果说简·爱要求自食其力，是期待通过经济上的自主争取人格上的独立；那么简·爱在得知自己差点沦为情妇后，毅然离开罗切斯特，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艰难抉择。 但是，经过漫长又曲折的心理斗争，简·爱再度出现了一种反常的感受。意识到自己被蒙骗、差点成为别人的情妇，这本该是她尊严感*受挫的时候，然而这次她感到的却不是屈辱，而是对罗切斯特的牵挂与担心。 如果我们说，在爱情中被刺痛的“反常感受”缘于简·爱的“自尊心”，那么，在屈辱中对自己坚持原则的“厌恶”，以及在“自命正确”与“自我尊重”中的煎熬，则缘于简·爱对罗切斯特先生深切的“爱”。所以她原谅了罗切斯特的隐瞒，甚至在自己身无分文、前路未卜时，简· 爱还在担忧着罗切斯特的处境……可以看出，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坚守的“尊严”，简·爱也许会选择留下，然而，她却备受煎熬地离开了。 这正是夏洛蒂为简·爱所设的“爱情”与“尊严”的两难处境。也正是在这种两难中，我们看到了简·爱有别于人的高贵：爱情并不凌驾于尊严而存在。简·爱必须离开，因为她“尊重自己”。“离开”这段不对等的关系，是她唯一能够保全自己尊严的方式。简·爱始终坚持清醒冷静的自我审视，不甘被虚妄的幸福与一时的激情所挟持。若留下，她与罗切斯特先生关系的不对等会更加剧烈，而这种不平等，不再是靠“工作”便能消弭的经济自主问题，因为它已然从根本上动摇了简·爱的自我认同，甚至是对简·爱独立人格的吞噬。 因此，后来简·爱的回归成为更加别有意味的选择。当然，她回到罗切斯特先生身边，终究还是因为割舍不下这段感情。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简·爱之所以愿意回归，除了与那神秘的心灵感应有关以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她意外继承了一笔巨额的财产。夏洛蒂是如此书写简·爱得到财富后的感受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巨大的恩惠，而且，能独立生活也是件值得称道的事———是的，这点我已体会到了———这样一想，我的心里高兴起来了。”对她而言，继承遗产的意义不在于财富本身，而在于它给简·爱带来的“独立”。 带着这份独立，她回到罗切斯特先生身边时的姿态与心态，与此前那个作为家庭教师的简·爱完全不同了。如果说离开罗切斯特前，简·爱与罗切斯特先生的结合可能还会被当作一种“高攀”，那么简·爱后来的回归，则变成了对残疾的罗切斯特先生的救赎，而且，是经济自主、人格独立前提下的救赎。她**次能够理所应当地对罗切斯特说：“我不但有钱，先生，还是个独立自主的人。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做主。” 有如简·爱这般受过良好教育而社会地位较低的女性，经此而守护住了自己的尊严，同时也守护住了自己的爱情。她不需要再为“平民”与“贵妇”两种身份与自我认知方式的不同而不安，因为她已经从爱情关系中的弱者，转而成为能够与男权社会平等对话的“独立自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