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小说集·野风车

这幢青灰色的住宅大楼前是一片废墟。大概几年前有一幢楼因为太破而被摧毁了吧，满眼残垣断壁，碎砖破瓦。这里的孩子们，谁也不愿到这里玩儿——它太荒凉沉寂了。 却有一个小女孩常常独自一个人走到这里，坐在断壁上，双手托着很秀气的下巴，朝废墟前的一条不知通向何方的狭窄马路上眺望着。 应该说，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净，没有一星儿斑迹，一头柔软的黑发，是那种乌黑乌黑的黑，鼻头优雅地往里一勾，一双十指细长的小手显得柔软而安静。她的脸上隐隐地流露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似乎不该有的忧郁。在那淡淡的细眉下，一双幽潭般的黑色眼睛里，透出一种无声的光芒。这种光芒使人觉得这个孩子在热切地、可怜巴巴地渴望得到一种谁也无法说得清的东西。那薄薄的嘴唇和低垂的嘴角，又显出了几分嘲弄、尖刻和执拗。 她就这样孤独地坐在暮色中的一堆废墟上，没有声响、没有伙伴。陪伴着她的，只是一朵从瓦砾中弯弯曲曲地长出的淡蓝色的小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从那幢青灰色的楼里走出来，眨着浑浊的总是流着眼泪的眼睛。她张望了几下，然后向小女孩蹒跚而来。老人发髻上插着一枚深绿色的玉簪，穿着旧的很干净的藏青色大襟衣服，黑裤子未免短了些。她面容和蔼、安详而厚道。 她是小女孩的爸爸今天刚请来的保姆。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家里得有人料理一堆的家务。老奶奶走到小女孩的身后，轻声说道：“孩子，天黑了，该回家了。” 小女孩没有回头，依旧坐着，朝那条马路上眺望着。 天黑后的马路变得那样朦胧、那样幽静，又是那样深远。 老奶奶走近了一些。 小女孩回头看了老奶奶一眼，脸上满是厌恶和鄙夷。这种神情使这位常年在人家门下做保姆、听人使唤的老奶奶敏感地觉察到了。老人不安地搓着僵直的手，不知道还该不该叫这位小主人回家。 “饭烧好了。”老奶奶轻声说完，转身走了。 小女孩耷拉下眼皮，把目光从那条马路上收回，低下头去，用鼻子嗅嗅那朵孤零零的小蓝花在晚风中散发出的香气，又用手轻轻地抚摩了几下两片小小的绿叶，皱着眉头，耸着鼻子，噘着嘴巴，跟在老奶奶身后…… 老奶奶带着疑虑，与这个性情孤僻乖张的孩子开始一起生活。尽管老奶奶万分地体贴、万分地小心翼翼，小女孩却仍然不能与她好好相处。就说吃饭吧，小女孩会吃着吃着，忽然莫名其妙地不高兴起来，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皱着眉头走了。有时，地刚刚扫完擦净，小女孩就任意往地上扔纸屑果皮，那劲头，似乎她老早就等着老奶奶把地扫完擦净了，她再尽情地把它弄脏似的。她爱挑剔，说话刺人，常常毫无缘故地发脾气。她与任何一个孩子都没有来往，独自上学，又独自归来。 “出去找他们玩儿玩儿吧。”一次，老奶奶见她闷在屋里的时间太长了，好心好意地劝她。 她一咬嘴唇：“管得着吗？”弄得老奶奶很难堪，一声不吭地到厨房里去了。 老奶奶是个宽厚的老人。对于小主人的这些令人气恼的举动，她不想太计较，尽心尽力地与她好好相处：说到天边，她只是个孩子！可是，终于有一天，老奶奶觉得实在无法再与这个孩子一起住下去了。 事情的起因是那副挂在窗上的窗帘。 不知为什么，小女孩总是整日把西窗上的窗帘拉着，弄得屋里黑乎乎的。老奶奶每日打扫房间的时候，总是习惯顺手把窗帘拉开，并且打开窗子透气。小女孩一回来，就把窗子咣地关上，随即把窗帘呼啦呼啦地拉上，一连几天，这样一关一拉的。老奶奶觉察到小女孩已经很生气了，就不再去拉开，但心里挺纳闷：这孩子也真怪！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