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绘

人生寂寥时
文/殷羽 ——《湖心亭看雪》观后感 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次寂寥时分。
既生于天地之间，为万物之灵长，却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种寂寞啊，就好比孤身一人，行于“人鸟声俱绝”的雪后，天与云、与水，都是一般的白色，身侧的树枝上结满了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冰凌。
可这种寂寞，却是张岱自己求来的。
是他自己选了这样一个大雪过后的冬日，独往湖心亭看雪。或许是知晓了人生寂寥的本质，便不再惧怕独自一人，又或许是因为或多或少，人都需要一个独处的时分，可以于漫天冰雪当中照见自身。
这只是故事的前半段，是一个人主动张开双臂要拥抱寂寞，要拥抱这一天一地的雪。然而这世界，这命运，总是要予以人惊喜——湖心亭上，张岱遇到了两位先到者，他们甚至已经铺好了毡，烧好了酒，仿佛事先有过约定一般，在这里等着与他相遇。
原本是奔着寂寞来的，没想到却遇到了知音。原本只道相公是痴者，没想到世间还有更痴的人。
这是何等的欢喜。
这让我想起了大学毕业季的一次全班旅行，我们班四十多名同学，一起坐火车去了草原，夜宿在当地老乡的蒙古包里。
时间是十月，北方的郊野已经开始萧索。树林笼罩在烟色之中，影影绰绰，仿佛弥漫在原野上的一团团雾气。太阳落山后，温度下降得很快，到了夜里，呼气时已经能看见白雾。蒙古包里是没有暖气的，也没有热水。我从蒙古包里出来，想要去外面的水龙头处洗手。
一抬头，就撞上了一整面的星空。
夜空是纯然的黑，那么高，那么遥远。然而星辰璀璨，我能清晰地看到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星。在它背后，银河横过了半个夜空。那是成千上万颗钻石般的星星组成的景象。每一颗星星都穿过了无数光年的距离，呼啸而至，仿佛尖锐的银针，将我钉死在了大地之上。
在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我意识到，在我出生之前，这片星空就已经存在，而在我死去之后，它也依然会存在。
那一刻真是寂寞啊，却也奇妙得令人着迷。
神奇的是，我没有回身，没有选择回到有灯光和人声的蒙古包里去，反而朝着秋天的郊野，朝着尘土和草香相混合的夜风，一步步前行。好像这样就能独占这一片星空，或者能离这片星空更近一点儿。
这其实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从城市里来的我对荒野不熟悉，很可能会迷路，或者遇上野生动物。但和张岱一样幸运的是，我在郊野之中也遇到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观星者。
我们素不相识，却被同一片星空所吸引，我们选择站到同一片草地上，相隔数十米的距离。
我只能遥遥地望见他，以及他嘴上叼着的烟头一明一暗的火光，我朝他招了招手，而他摘下了唇间的烟，也朝我挥了挥手。
余下的，是默默无语。
这就是那个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那是一片澄澈到过分的星空，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了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于同一刻到了同一片草地上。
就像是张爱玲说过的那样，于宇宙洪荒之中相遇，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却也没有别的话，只好问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
原来，人生于天地之间，苍茫寂寥是真，却也有雪可赏，有酒可醉，有同伴可期，更何况一抬头，还有灿烂星空。
何等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