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老师

1 正要离开教室的时候，我被人叫住了。那个声音并非来自我的朋友，而是来自成年人——是老师的声音。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我心头一紧。我不禁缩了缩脖子，结果却让背在肩上、装着吉他的琴箱失去了平衡，琴颈部分刚好打在了自己头上。 被老师叫住总没好事。我当年的高中生活就是那样的状态。 高中二年级的**个学期，今天结束了。我的成绩单上一片惨淡。操行评价也几乎是*低一档。*致命的是，在缺勤天数那一栏里，用括号注明了“其中有三天为在家反省”——那是上周发生的事。我在学校里抽烟，被抓了个现行，还在检讨书里写“暑假的目标是戒烟戒酒”，结果挨了耳光。 除了这些，我是不是还闯了别的祸？ 或者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我提心吊胆地转过身去，可一看清叫住我的人是谁，就马上放松了。 原来是教物理的富田老师。他总是披着一件做实验时穿的白大褂，待在理科教室或是理科教学准备室里很少出来——总之就是只教物理课，既不负责生活指导也不负责毕业升学指导的那么一位老师。 “刚才是你叫我啊？” 我的语气也变得随意了些。因为我知道，这位老师并不在意学生跟他讲话的语气或是对待他的态度。 富田老师微微眨了眨那双被黑框高度近视眼镜挡住的眼睛，问我说：“哦，你这是要回家去了？” 我心里很想回答他说，这不是明摆着吗？我想就算我真这么说了，应该也不至于挨骂。不过，算了，也没必要一上来就摆出要打架的样子，于是我简单地点点头，回了一句“啊”。 “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他姿态放得很低，态度十分客气。不管对哪个学生，他一向都是这样的。 “也没有啦，我这会儿也没什么急事儿。” 本质上，我也是个礼仪周到、态度认真的人——我自己是这么想的。但我经常被人误会，没人能了解我真正的价值。我相信，超级巨星的草根时代大概都是这么度过的。 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从各间教室里走出来，走廊里热热闹闹的。明天就是暑假了。富田老师像是要躲避那份热闹似的，一边退向走廊的尽头，一边冲我招手说：“能耽误你一点儿时间吗？”他的眼睛神经质一样眨了又眨，还不断地用力清嗓子，简直像快要断气了。这些毛病，他讲课时也有，但此刻不论是眨眼还是清嗓子，频率都提高了许多。他这是在紧张吗？ 我心里觉得讶异，不过还是跟了过去。我一靠近，他眨眼眨得更加激烈了。 “长谷川同学……你……” 不不，其实不用加上“同学”二字也行。 “你会弹吉他吗？” 这不也是明摆着的吗？ 我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背吉他的姿势。老师接着说：“弹得好吗？” 你突然问我这种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啊。 我歪了歪头，算是给出一个介于“还行”和“不太行”之间的暖昧回复。老师又接着说：“是摇滚乐吗？” 我拼命忍住才没扑哧一声笑出来，回答他说：“对，差不多吧。” 老师一听，不再神经质地眨眼了，而是盯着我问：“那你知道尼尔·杨吗？” 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但我从没听过他的歌，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只能肯定，这人的音乐既不是硬摇滚也不是重金属，不像我们忙着练习的白蛇乐队、彩虹乐队和深紫乐队，这是一位跟我们无缘的音乐人。 “不好意思……我不太知道尼尔·杨。” “你没听过他的音乐？” 我一脸困惑地点点头，眼看着老师露出失望的表情，而且又开始神经质地不断眨眼，喃喃地说：“时代已经不同了……” 先不说时代如何，我们的年龄就很不一样。当时的我才十七岁，而老师已经是三十多的大叔了。 “我下次会听听看。” 说着，我又一次调整了背吉他的姿势，想要赶紧结束这场对话。虽说我也有些好奇老师为什么突然跟我提到尼尔·杨，但当时的我并不擅长跟老师——更确切地说，是不擅长跟成年人进行长时间的交谈。 我正要点头表示“那我就先告辞了”然后转身离开，老师却再次叫住了我。 “那个，长谷川同学……弹吉他这件事，要练习多久才能学会呀？” “啊？” “长谷川同学你应该也没有去参加专门的课程吧。” “嗯……是……” “你看，要是老师我拼命练习的话，得花多长时间才能学会呢？” “如果问得花多长时间……那要看个人天赋，还有努力的程度。” 我提到“个人天赋”的时候，老师一瞬间露出怯弱的表情；一听到我说“努力”，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原状。 “老师会努力的！” “哦……” 那就请随您的便。 说到这里，总该结束了吧。我意识到自己起码应该说一句“加油”，说完之后就打算走开了。 但是，老师又睁大眼睛盯着我，继续说了下去。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