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犬/黑鹤动物小说系列

在游牧人的世界里，也许是因为远古时期遗存的恐惧和对经历漫长岁月形成的伟大传统的尊重，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很少直接称呼狼的名字，一般将狼隐讳地称为“ 腾格里诺亥”或者“ 好日因诺亥”，即“天狗”或者“旷野之犬”。狼不会知道，我一直在隐秘地守护着它们。当然，这是人类世界的事，它们也没有必要知道。**次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是我在傍晚骑马带着自己的三头蒙古猎犬的一次出行。在刚刚结束的这个冬天，我的马群一直可以得到充足的牧草。去年入秋之后，我就从大青山那边购买了*好的碱草。去年夏天，我所在的这片草原，雨下得晚，直到初秋才开始落雨，所以牧草也来不及生长就到了打草的季节，后来秋雨仍然连绵不绝，也就打不了什么草了。因为有充足的牧草储备，大雪落下之后，我的马群无须像附近几家牧民的马群那样每天用蹄子刨开结了硬壳的厚厚积雪，在雪下寻找所剩无几的牧草。所以，整个冬天我的马匹都很壮实，跟附近几家牧民马群中消瘦得露出肋骨、蹄腕处因为刨雪而滴血的马匹相比，它们的生活确实显得太容易了。附近营地的通古勒嘎大叔一再跟我说，冬天不能将马喂得太胖，否则到了春天，马会受罪的。在此时，大叔的话终于应验了。毕竟我已经有一个冬天没有骑乘我的马了，它过于肥胖，我骑着它上山，刚到一半的时候，它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它太胖了，肚腹里已经积满了肥油，对于它是巨大的负担。骑之前我又没有吊马 a，显然，它有些力不从心。现在看来，披肩——我的鹰膀马，更像是一个休假太久的拳手，无论是力量还是体能，都因为悠闲的生活而大打折扣。尽管我没有催促它快跑，仅仅是驮着我，对于它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当然，无论怎么说，我也确实有些重。我于是下了马，松开它的肚带，牵着它爬上山顶。在小山顶上，可以俯瞰平坦的莫日格勒河夏营地。这段时间，我的马群就在莫日格勒河边的柳树丛间游荡，在山顶上可以比较清楚地看到它们躲在哪个避风温暖的地方。我从鞍袋里取出望远镜，巡视着积雪刚刚融化后一片昏黄的无边草场。我带着的三头猎犬登上山顶后非常兴奋，它们习惯性地在我的身边往复奔走。它们在寻找上一次来到这个山顶时留下的气味，也在辨识在这段时间是不是有陌生的牧羊犬试图覆盖它们留下的带有标识性意义的味道。它们用自己的尿液覆盖那些气息，以此向视野中所有可见的草场上的牧羊犬极其强势地宣示，这里是由它们实质控制的领地。它们总是显得盲目而快乐。犬就是这样，只要主人在身边，有足够的食物，那么显然它们就是活在当下的，傻呵呵地享受美好生活中的一切。因为气温很低，它们伸出舌头兴奋地喘息散热时吐出的白色热气环绕着它们，让我恍然感觉站在那里的是三个玩得忘乎所以、摘下帽子后满头大汗的孩子。但是，这些只是表象。突然间，如同时间瞬间停滞，它们站在那里不动了。它们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想，是一瞬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那样放肆地大声喘息，它们收回了为了散热而耷拉出来的舌头，闭紧了自己的嘴。只是一瞬间，刚才那种自如的惬意就消失了。它们向一个方向望去。它们是蒙古猎犬，一种古老的中国原生视猎犬a。它们此时的表现是在漫长的培育过程中不断被巩固的本能反应，它们被选育的目的就是及时地发现并追逐地平线上突然出现的高速移动的动物，然后将它们*终捕获。这就是它们的本能。它们的身体绷紧，可以清晰地看到腿部的肌肉已经从皮下显现出来。尽管经过一个冬天，它们也胖了一些，但是终究不会掩盖它们作为猎犬的优美体态。它们一动不动地望向那个方向，倾注全部的注意力。而它们颈部的鬣毛，也缓慢地奓起，这是某些动物源于遥远年代的祖先的本能吧，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自己的身躯显得更加庞大而富于威慑力。它们是血统古老的猎犬，追猎是它们的本能，那是一种无法控制杀戮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