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拾遗

　　*后，古典小说写实方法主要体现为客观叙述的方法。客观叙述是中国史传文的传统笔法。史家记叙历史，以秉笔直书为*高原则，在记叙中不直接表示自己的倾向，让事实自己来说话。但记叙者并非没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实录、直书本身就是一种立场，所谓客观叙述，只不过是把作者的立场观点隐蔽起来罢了。然而作者又不愿把自己的观点隐蔽得读者无从知晓，于是在遣词造句上颇费斟酌，常常在微言中寓藏大义。古典小说的写实方法主要表现为客观叙述，但不能将这种客观叙述与“春秋笔法”等同。晋杜预将“春秋笔法”概括为五种类型，表明它是一种好的方法，但唐代刘知几在《史通》中把《春秋》为尊者讳、为贤者讳等“义例”，斥为“爱憎由己”“厚诬来世”。这就是说从史书的撰写角度来说，它与直书、实录是相矛盾的东西，而不是实录、直书的方法，因此它对小说写实叙事方法的形成是没有多大帮助的。具体说来客观叙述方法有以下几个要点。一是将故事置于真实朝代的社会当中，写出其必然发展的趋势，也就是说深刻地揭示其发生发展的必然逻辑。如《三国演义》就揭示了中国古代东汉至晋这一期间由合到分又由分到合的历史发展过程。作者的爱憎是分明的：拥刘反曹，但*后成功地统一全国的不是作者所深爱的蜀汉，而是承曹魏的司马氏。《水浒传》所描写的是北宋末年社会，在这个时期里朝廷昏庸不明、民不聊生，老百姓被逼上梁山，因而小说客观地揭示了农民起义的发生、发展以及失败的过程。二是客观的细节描写。如容与堂本《水浒传》中常用的批语“真”“画”“有光景”，袁无涯本《水浒传》常用的批语“像”“光景口腔都像”“好摹写”“声状俱出”“传神”，指的是细节描写的逼真。容与堂本《水浒传》**回回末总评说：“《水浒传》事节都是假的，说来却似逼真，所以为妙。”①逼真的细节描写在任何一部成功的古典小说中都存在。实际上这种手法是来源于史家的。钱锺书在《管锥编》中说：“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人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韩非子·解老》曰：‘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斯言虽未尽想象之灵奇酣放，然以喻作史者据往迹、按陈编而补阙申隐，如肉死象之白骨，俾首尾完足，则至当不可易矣。”②史家的“补阙申隐”就是补充栩栩如生的细节。三是人物性格的塑造。“性格”一词*早是金圣叹提出来的。他说：“别一部书，看过一遍即休。独有《水浒传》，只是看不厌，无非为他把一百八个人性格，都写出来。”③中国史书*重人物，所谓纪传体中*重要的就是人物传记，而所谓直书、实录其主要也是指如何记录人物的事迹。受史家的影响古典小说中人物的类型化描写是比较成功的，也就是说对于描写一类人物与另一类人物的不同，有很多成功的范例。如《三国演义》所谓“奸绝”“义绝”“智绝”的曹操、关羽、诸葛亮各个不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而到《水浒传》被写得活的人物更多了。容与堂本《水浒传》第三回总评说：“李和尚曰：‘描画鲁智深，千古若活，真是传神写照妙手。且《水浒传》文字，妙绝千古，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如鲁智深、李逵、武松、阮小七、石秀、呼延灼、刘唐等众人，都是急性的，渠形容刻画来，各有派头，各有光景，各有家数，各有身份，一毫不差，半些不混，读去自有分辨……”’①同一类人中已注意写出他们的不同，这是人物塑造中的一大发展，但离塑造典型还有一段距离。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②鲁迅把人物描写的成功看作是《红楼梦》价值的“要点”，而认为《红楼梦》人物描写的主要特色，就在如实描写，写好人不是全好，写坏人不是全坏。这正是史家实录方法强调的。刘知几说：“盖明镜之照物也，妍媸必露，不以毛嫱之面或有疵瑕，而寝其鉴也；虚空之传响也，清浊必闻，不以绵驹之歌时有误曲而辍其应也。夫史官执简，宜类于斯，苟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善恶必书，斯为实录。”③“爱而知其丑，憎而知其善”，正是要将人全面真实地写出来，曹雪芹可能就是从这种实录方法中汲取了宝贵养分而发展出新的人物描写方法。　　总而言之，实录本是一种史家编写史书的方法，但它自然地延伸到中国古代小说的前身杂史杂记类的志怪，文体是史体，目的是实录。它对唐人传奇、宋元说话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其影响主要表现在叙述要有根据，不是在于实录现实生活，而主要表现在如何让其叙述更具真实性这一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