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现代纪实文学:比克瑙集中营的黎明

1944年4月到5月期间，每隔十五天就有一趟从德朗西发往奥斯维 辛-比克瑙的火车。这趟列车每次的运行时间和运载人数都差不多。一切 按部就班。这趟车一般清晨发车，两天半之后的半夜到达目的地。半夜 到达这点也是计算好了的，为的就是让新来的囚徒搞不清方向。他们让 我们在一个被强光照射的站台下车，到处都是探照灯。党卫军在那里等 着我们，警犬在狂吠，接着，一群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他们看起来像 是苦役犯，都戴着条纹贝雷帽，整齐划一，这无疑让场面显得更为戏剧 性。车厢打开时，一片嘈杂，党卫军高喊着：“出来，快出来！”只见一 群男人跑过来，把车上的人拽出车厢。这群人里没有一个女性。根本没 时间取行李，一些人差点连手袋都来不及取。所有人都待在站台上。同 一个家庭的成员或友人们费力地守在一起。在党卫军的淫威下，一切都 飞速地进行着。我们惊惧不已，疲惫不堪，还要忍受狗的撕咬。喇叭里 用德语和法语喊着：“五人一列！ ”大家迅速排好了队。穿过信号桥后， 一队党卫军和我们正面相对。门格勒'（Mengele）就在那队人里，我永远 不会忘记他的脸。我们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群来自法国的集中营囚徒，就是那些身着苦役服的人，一个字都不肯 向我们透露。有人问我多大了。之前就有人提醒我：“一定要说你有十八 岁！ ”我听从了这个建议。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 实际上，纳粹对我们这趟被送往集中营列车上的人并没有严格地 进行年龄挑选。由于斑疹伤寒肆虐，集中营里的人数锐减。因为有多余 的位置，挑选也就不那么严苛。没满十八岁的人也没有被处决，一些 十五岁的孩子也进了集中营。而其他开往集中营的列车上，只有二十至 二十五岁的人才能逃过送往毒气室的命运。 不过，当时的我们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1约瑟夫??门格勒是德国纳粹党卫队军官，1943-1945年期间曾是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医 生.，在集中营中对被关押的囚徒进行了大量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和屠杀。 我们没时间去想正在发生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任何设想都是虚 妄。在对每况愈下的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们觉得能多活一秒也是 好的。 纳粹喊着：“累了、病了的人和小孩有专门的卡车，往这边走，之后 你们可以再见。”那些没有自觉走向卡车的人便要经过“人工挑选”。他 们边推操我们，边嚷着：“往那儿走，往那儿！ ”男女被分开了，家庭被 挤散了。我们先是分成了几列，后又组成了三组。母亲、姐姐和我非常 幸运地待在了一起。我们完全没有料到成人、幼儿、老年人会被分开， 因为大家都听信了这句保证：“只是今晚这么分，之后会团聚的。” 然后，我们就徒步走到了集中营。天还是黑的，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把我们领到了一个空的仓库里面，里面铺的是水泥地。我们仍穿着 自己的衣服，一些人甚至还拿着自己的手提袋。尽管都缺觉，可没人敢 睡觉，大伙就在地上打了个盹。拂晓之际，关在仓库里的我们被一群穿 着条纹裙的女人叫醒了。“把你们的珠宝、现金都拿出来，.她们对我们 说，“反正*后也是我们的。”她们企图从我们手上搜刮几件值钱或是有 用的物件。看到此情此景，我在尼斯就认识的一位同学不愿便宜了她们， 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瓶浪凡（Lavin）香水全都撒在了我们身上。对此 我至今记忆犹新。现在我的浴室里就放着同款香水。它总会让我想起那个同学。 随后，我们穿着衣服经过一个类似柜台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在我 们的手臂上文上编号。很快，我们就意识到自己已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监狱。这些戏码代表着我们已被驱逐。一切都是精心编 排的一出戏，对我们施加的影响也经过精密计算。 文身之后，他们把我们领进了一个类似桑拿房的地方，我们被剥得 一丝不挂，然后被推到了淋浴之下。洗好后，重新分给我们的全是爬满 虱子的破衣烂衫。随后，他们给我们剪了头，好在并没有全部剃光。 夜深人静之时，仓库中的人们开始不断询问与自己分开的亲人们的 情况。完全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卡波们(Kapo,与纳粹合作的囚犯，他 们在纳粹集中营中担任领导或行政职务)直截了当地答道：“之前和你们 在一起的那些人……看看那些烟囱吧，他们都进了毒气室，尸体已被焚化。剩下的就是这些灰了。”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这是用来摧毁大家心智的伎俩。这根本就是人 们无法想象，无法理解的事情。至于我……要是他们当时说的是“他们 已经死了”，或者“他们去了另一个集中营”，甚至“我们不知道他们怎 么样了”，我都会信。 但是，这么直白、这么迅速地说出真相，让我真的难以一下接受。 没人会相信这种事情。到了今天，这个恐怖的消息已经褪去了犬儒主义 的意味。无论怎么说，这些看守本身也是集中营的囚徒。或许，她们觉 得*好不要让我们心存幻想。她们奉行的是一种绝对的现实主义。确实, 这才是我们应该知道和了解的，越早越好。可是，直到我们被监禁，听 到集中营里那些被关押的法国囚徒也这么说时，我们才真的相信。她们 肯定不会编故事骗人。 还有那股味道。那股持续不散的味道。近在咫尺，挥之不去…… 看守的粗暴凶残也进一步证实了其他囚徒陈述的真实性。那不是普 通的监管。那里也不仅仅只是一个管理严格的集中营。大家都能察觉到 一切就是为了打压我们，将我们完全关进另一个世界。与世隔绝的关押 地，押送过程，淋浴，那些权且被称为衣服的破布，一样一只、根本没 法穿的鞋，一切的一切…… 这绝不是普通的关押。经过奥斯维辛之后，波布亥克(Bobrek)集中营'发的条纹裙对我来说都是件奢侈品。很快，我们就懂了。汤是用已经 锈蚀不堪的军用饭盒盛给我们的，三人一份，没有勺子。每个人都在自 忖：“我们究竟是掉进了什么样的地狱？ ”*可怕的是孤独。孤寂*能动 摇人心。落单的人都努力地找人结伴，而大部分人能找的都是之前在监 狱或德朗西相识的狱友。*可怜的就是那些一到营地就不得不与自己孩 子分开的母亲。她们很快就得知了真相。其中一些很快也就跟着去了。 从我们到达奥斯维辛集中营开始，那些探照灯和刺眼的灯光，那些 呼来喝去，那些狗，那些穿条纹衫的人，全部都是戏，为的就是用威胁 和恐吓让我们失去理智。要的就是让我们对亲朋好友的命运一无所知， 要的就是我们无心反抗，服从安排。的确，这些都奏效了，我们被吓得 六神无主。在那个黑駿駿的夜里，我们很快变成了这个严密组织的一部 分，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接受了男女分开，列队而行。眼睁睁地看着 其他人坐上卡车，俨然不知将再也见不到他们。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纪律森严、安排严密。但是，如此精心规划的 组织中仍有自相矛盾的情况出现。那些忍饥挨饿、随时会被杀掉的人, 那些下一秒就可能被选中推进毒气室的人，若是得了医嘱，便可以享用 白面包。 后来，在波布亥克的时候，妈妈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她吃上了连 党卫军都垂涎的白面包。不过，集中营的头目也随时可能会跑来说一句: “杀了她。”她就会立刻被处决。秩序之中，荒诞横行。 在集中营即将被解放的前夕，这种荒诞到达了顶峰。那时，党卫军已知大难临头。大家都以为德国政府，包括集中营的管理层肯定会优先 撤离平民和他们的防御组织。然而，直到1945年5月8日前后，德国人 1波布亥克集中营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附属集中营之一，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北部三公里处。 西蒙娜：这张照片上的米卢可真漂亮。妈妈还是显得那么忧郁。 丹尼丝：爸爸那时候多潇洒啊。 西蒙娜：他的八字胡很漂亮。 丹尼丝：我在他的战俘盒中找到了他的空军徴章。 西蒙娜：他在狱中待了四年。“二战”以前，他一直都和狱友们保持着联系。 他始终都非常蔑视德国人。 西蒙娜：这应该是一张1914年的照片。我们差点认不出他来。他当时还是 张圆脸，后来就不是了。 在美院学习的时候，他经常和艺术家们来往，自己也总有很多奇 思妙想。 他在1914年被捕，并被关了四年。这段经历让他变得更加消极 和严厉。 丹尼丝：这应该是在被捕前拍的。 后面还有很多他在关押期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