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笔记:死亡与识骨背后

漂浮的冤魂

夜已经深了，河边的草丛中不时地传来蛐蛐儿与青蛙的合鸣，让这个炎热的夏夜变得格外聒噪，若是听久了，耳朵会不由自主生出高亢的轰鸣声。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响。一束大概是从手电筒里发出的光在四处扫射着，这光不是普通手电筒的亮黄色的光，而是幽幽的蓝光，显得有些诡异。这束光凌乱地移动着，*后停在了河面上——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河边。

黑影走近河道边缘，将手中拿着的一个板凳一样的东西放在地上。紧接着，黑影将背着的一个背包放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根细长的东西，是一根鱼竿。黑影将手电筒绑在鱼竿上，然后在鱼钩上捻上鱼饵，甩出鱼线，便拿着鱼竿坐在了板凳上。

仲夏的晚上，在这样的河边野钓的人不少。放眼望去，河对岸也有好几束灯光照在河面上。

突然，一阵凄厉的喊声响彻夜空！紧接着，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静，连虫鸣声都突然之间消失。“死人啦！”声音再一次传来。

几处夜钓的灯光都同时晃动了起来，有些慌乱。

“怎么回事！”已经有人跑到了喊叫声发出的地方。

“你自己看。”那人显得有些失了魂魄。

众人举起了手电筒，朝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中竟然浮着一具白发黑脸的尸体！蓝色的光打在那尸体上，就像是从深渊爬出的狰狞的秽物，似乎下一秒，那尸体就会猛然睁开眼蹦出水面。

岸边已经有人匆忙离去，有人嘴里还骂着祖宗妄图以此驱散当晚的晦气，更多的人已经把早些时候钓到的鱼一股脑全部倒回了河里，生怕将它们身上的污浊带回家去。

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我打着强光手电，环视着现场的情况。尸体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条宽约五六米的河的一侧，这一侧的河岸边长满了野草，踏在草地上，我能感觉到有些长得高的野草钻进我的裤脚里，刺得我的小腿一阵酥痒。离这里*近的一户人家也有将近五十米远，我看见已经有人前去敲那户人家的门询问情况了。我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向河面，将视线转向前头，看到不时有一些小虫冲进我的手电筒发出的光束里，上下翻飞。河面的水流正由北向南缓缓地流动，不时还有水草漂过。

“是几个夜钓的人发现的，鱼钩正好钩在尸体的衣服上，钓鱼的那人拉近了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殡仪馆的人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正在来的路上。”我向身边的人了解了一下基本情况。

“嗯。”我回答。夜里的尸体，虽然周围没有围观的群众，但也没有立即进行现场检验的条件，一般都会拉到殡仪馆后再进行检验。

我蹲下身子，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一块无纺布。死者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尸体的脸上沾满了泥沙，看起来就像是戴着一副诡谲的面具，在夜里，整张脸都是黑色的。更准确地说，这具尸体看起来，整个头颅就像是泥塑的一样，根本看不到脸。尸体的上身穿了一件灰白色的T恤，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长裤。从露出的胳膊来看，死者有些瘦削，似乎有些营养不良。

“身份清楚吗？”我站起身，向身边的人问道。

“暂时还不清楚。”

的确，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再加上水流的运动，也不知道死者是从哪里漂过来的。我的心里开始盘算，这个老人是如何进到水里的。我以前碰到过不少老人在河边干活儿然后失足掉进河里的，如果这位老人也是这样那就好办了。或者是自杀，那倒也并不需要花很大的精力。不过在尸体的身份查清楚之前，一切都无从说起，调查无从开展，而现场的情况也并不具有太大的价值。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法医了，毕竟我们现在唯一拥有的只有这具尸体。

“法医，能不能麻烦把死者脸上的泥沙擦一擦，我们拍个照做下人脸识别，看能不能查到死者的身份。”有人在询问我。

“等会儿呗，这黑灯瞎火的，拍也拍不清楚，一会儿到殡仪馆再拍不迟。”我拒绝了。夏日的燥热烦闷加上河岸边的乱草野虫，让我不想在这里动手。

我等着同事把现场的状态拍照固定好，便跟着运尸车一同前往殡仪馆。

就算是夏日，午夜的殡仪馆依旧显得有些阴冷，我穿戴完毕，拉开黑色的裹尸袋，开始检验尸体。

我迫不及待摸了摸尸体长裤两侧的口袋，希望里面有能够表明死者身份的物品，但里面没有东西。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情形，一具无名尸体。我仔细检查了一遍衣物，没有破损，便将尸体周身的衣物全部剪掉，然后用毛巾将覆盖在尸体面部的泥沙拭去，一张瘦削的老人的脸呈现在我的眼前。老人的脸显得黝黑，布满了皱纹，花白的胡子从下巴长出来，嘴巴紧闭，无论生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它永远都不会再说话了。我将之前问询我想要拍照片做人脸识别的派出所民警叫到身边，然后用两只手掭开死者两只眼睛的眼睑，让派出所的民警拍摄了一张尸体面部的照片，希望他们能够通过这张照片找到尸源。接着，我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尸表的检验工作。

尸体身长164厘米，头顶部发长0.5厘米，赤足长21厘米。双眼睑内侧的结膜有些充血，有泡沫样的东西从双侧鼻腔溢出来，口腔里有泥沙和水草，我让同事赶紧将这些拍下来。

“这些泡沫是怎么回事？”同事问。

“这叫蕈样泡沫，是溺死的典型尸体征象。”我回答。

“左颧部4厘米×5.5厘米皮肤擦伤。”我将标尺贴在死者左面部，示意同事将面部唯一的一处损伤拍下来。

“左手肘关节外侧，3.5厘米×3.5厘米皮肤擦伤。”除此之外，我没有在双上肢发现其他损伤，颈部、胸部、腹部亦都没有损伤。我悬着的心有些放下了，目前尸体上似乎没有看到什么致命性的损伤，面部及左肘关节的损伤都属于身体突出部位的损伤，这种损伤很容易由摔跌形成。如果死者是不小心跌进河里的，那很有可能会与河岸边的石头发生擦碰，从而产生这种损伤。我继续检查，尸体的双下肢前侧、足部也没有损伤，我松了口气。这样看来，死者的死因更像是溺水，只要能够排除掉他人形成的损伤，便没多大问题。

*后是尸体的背部。我很轻松就将尸体翻了过来。我一手扶着尸体的肩膀，一手扶着尸体的髂前上棘，让尸体保持侧卧的姿态，让同事将背部的照片拍好。

“怎么样？有伤吗？”我因为要扶着尸体，没有办法看到背面的情况。

“这个不知道是不是伤，小腿这里。”

……

【法医说】给尸体拍个CT

给尸体做影像学检查？大概大多数人都对此闻所未闻。大家只听说过一个人生病了，去医院检查拍个片子，明显只有活人才需要拍片啊，为什么还要给尸体拍片？就像是上述案子里提到的那样，虽然案子是虚构的，但给尸体做影像学检查确有其事，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当发生一起杀人案件时，警察们*关心的问题是什么？当然*关心赶紧抓到凶手，越快越好。怎么样能够体现这个“快”字呢？各个警种，无论你在干什么，全都立马上线，看视频、走访、现场勘查，同时进行，时刻汇总信息，分析研讨。没错，法医也是其中的一环。法医的任务是对接尸体，尸体上的损伤、遗留的各种蛛丝马迹，都需要通过尸表检验及解剖检验来一一寻找，*终明确损伤的方式、死亡的时间、死亡的原因、使用的凶器等。

然而，有一件事情是法医怎么也快不起来的，那就是对尸体的解剖检验。从打开胸腹腔检验脏器，到打开颅腔检验颅脑，*后还要仔仔细细打开颈部，情况坏一点的可能还要打开背部检验脊柱取脊髓，再加上四肢有重要损伤的也必须一一检验。这样一套下来，两名法医操作顺利的话也得三四个小时。三四个小时，这个时间可不短了，别的条线上可是能做不少事情了，所以很多时候嫌疑人在法医刚动手解剖时可能就已经落网了。

怎么样才能体现出法医的“快”呢？有一个好办法，那便是给尸体来一次影像学检查。法医解剖的目的，无非就是把人剖开来，看看里面有什么损伤。而拍片的目的与此大同小异，亦是看看人体内有什么损伤，与法医的目的不谋而合！不过，拍片可比法医解剖快多了，法医三四个小时才能做完的事情，拍个片子三四分钟就能搞定。片子拍好，哪里有骨折，哪里有积血都一目了然，大致的结论就可以出来了。法医再根据这个损伤进行初步的判断，那是真的很“快”！

以上只是**点，给尸体拍片还有一个法医就算通过解剖也达不到的好处——三维重建。“欸？不对啊，你法医解剖的就是一个三维的尸体，干吗还要三维重建？”的确，法医在解剖时对尸体的直观感受是*强烈的，无论什么损伤都是看得*清晰的。法医在解剖时，会有人对法医的解剖进行拍照，而法医一旦解剖结束，能够看的就只有这些照片，三维一下变成了二维。虽然解剖时的记忆还在，但二维总归没有三维来得直观，有些损伤甚至在照片上的反映会与实际有所偏差。*好的例子就是颅骨。有时候，颅骨的骨折线会跨越整个颅骨，一张照片根本没有办法反映出整条骨折线，唯一的办法便是将骨折线分段，多拍几张照片。可是这样便没有办法直观地感受这条骨折线了。

此时影像学的优势便来了。例如CT，它的工作原理，就是把人横断地切成很多很多层面，形成影像。自然，拍完片之后通过数据操作，亦可以在电脑中将这些影像再整合在一起，“拼”成一个人。这样，便可以在电脑中模拟出一个数字3D人的模型，所有的损伤将会非常直观地在模型上体现出来。这就是影像学的另一大优势，不光法医看了一目了然，就算是做汇报也会变得轻松，连外行人也能够对损伤有更加直观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