纣王

第二十三场
【南郊鹿台】

恶来 （一手抓龟壳一手握贴身匕首，拿匕首逐一轻叩珠宝，每清点一件就在龟壳上刻下一个记号一个数字）我*讨厌乌龟壳了，可还是得跟它打交道啊。谁有这货厉害啊，连大力士都输给它了。唔这个（咬），倒是白白净净，可惜身段有点僵硬。这个才叫光彩照人，得刨开多少座山方能见得这张脸？这个，一块地地道道的石头，怎么混进来的？可好眼熟（拿匕首猛刺）。这么硬。嗨，不就是那块验身石嘛，说是跟女娲补天有点啥关系（嗅）。想起来是我自个儿把它送过来的。怎么摸它都不肯变红，因为我恶来不是童女。这块是玉。*烦玉了，不温不火死样怪气，就他们周人喜欢，说玉是君子、君子是玉。你听他们瞎扯。这个蓝幽幽的，像是水做的，十有八九是从海里来的。唉，海，大海，可惜了，至今都没见过我恶来。大力士见过大海，有啥用啊？外头怎么这么吵？莫非是要来抢我恶来的珠宝？大力士啊，你见过大海，你得帮我挡住。哎大力士，你个头是大的，才能是高的，心气是傲的，口才是好的，可眼力是差的。你只知道酒是香的该往嘴里送，狐狸是美的要往怀里抱，却在谁也找不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胡乱堆放了这么多奇珍异宝。行，留给我恶来挺好。比起易变的人心、易臭的皮囊、易酸的酒，这些冰冷的珠宝才叫恒定、才叫坚固、才叫忠贞。
〔纣王上，身上淌血
恶来 武王陛下啊，让恶来替你保管这些稀世珍宝吧。这世上再没有别的手比我恶来的手更适合来擦亮它们，再没有别的眼睛比我恶来的眼睛更适合来照看它们。
纣王 演得不错，恶来。
恶来 不要吵帝辛陛下你不要吵。它们稀里糊涂让你占有了一辈子，不妨让我恶来全心全意地占有片刻。至少这会儿它们是我的。
纣王 它们全都是你的了。你*好收拾得快一些，一会儿它们就不再是我的了。
恶来 保不齐还会是我的。
纣王（点火）这炮烙虽已弃用，可这大火还能燃起。
恶来 你在流血，帝辛陛下。
纣王 妲己王后呢？
恶来 你说妲己王后，噢，她一直在找布条，一块牢靠一点的布条。我和喜 妹帮她找了许多绳子，牢得够她在横梁上挂一辈子，可她全都看不上，说是太丑了。人到了走投无路时，都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陛下要的是妲己，我恶来要的是珠宝，妲己王后要的是一块布条。
纣王 哦，她打算自己了断。
恶来 像是这么回事。除了帝辛陛下，恐怕是没人能帮上妲己王后的忙了。要知道周人一向都巴不得把大殷商王族的女人一个个都弄到自家床上去。无论如何，我恶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赶紧把这些宝贝挪个地方，放到我家库房里去。就算周人明天就派人来拉走，我恶来能跟它们厮守一天就厮守一天。（搬珠宝）
〔妲己上。
妲己 我不要我的身体继续留在这世上，它只属于陛下和我自己。他们对着它指指点点，妲己妲己妲己妲己妲己，把我的名字变成一口口毒液吐到它上面，哪怕我早已不在那里。若是能让它完全消失，化成一道气，哪怕变成一团灰……哦我不能跳炮烙，那是我要造的，而不是为我造的。我决不让它变成送给我自己的诅咒。可是，就用这一片轻薄的丝绢吗 ?或是那一截丑陋的绳子？还是让我的大力士来了断我吧。
〔纣王一直站着粗重地喘气，此时坐倒在地。
妲己 啊我的帝辛陛下，我的丈夫，在流血。
纣王 这把剑坏了，这把刀也坏了，这只箭袋，已经空了，追随我左右的人全都走了。可以收场了，就像跟在烈焰后面升起的一股青烟，很快要在风中飘散。
妲己 好深的刀口。谁能把剑刺进你的身体？让这整个殿宇都无法压弯的身躯受了如此重创。
纣王 没有人有这样的力量，除非我毫无防备。
妲己 是我的贪心杀死了你。我本指望由你来亲手毁掉这陪伴你多年的肉身，就像你之前满足我每一个心愿那样，来满足我*后一个心愿。可现在，我是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
纣王 给我一樽酒。只有酒能替代血，为我补充些许体力，让我的生命稍作停留。
〔妲己取酒。
纣王 这命运的线条，我曾经对它多么好奇，想看看它是否真的那么乏味，是否一切都是必然，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战。此刻它看上去是多么清晰，因为我正站在它的末端，看到了它的全部。是的，我看见了，但仍然只是可能，而不是那不可能。
妲己（喂纣王酒）若是我的血能够流进你的血脉，我愿把它们全都装进这只酒樽。
纣王 有些人的生命如同溪水，缓缓流淌又细又长；有些人的生命充满了羊羔的哭声，靠着哀叫保全种族。我的王后，我的血管里游荡着不安的野兽，只要活着，我就不能平静。这是我从商人先祖那里继承的秘密，这不可改变的秘密，需要我们有一天自甘灭亡。我亲爱的王后，现在我们必须去独自迎接死亡，无论你选择活，或是选择死，都让我们在此分别吧。
妲己 啊这太残忍，这太残忍。
纣王（站起）我挥霍了你们在人间的家产，现在就让我来挥霍我自己吧。（刎颈后跳入炮烙）
妲己 比起这划分过天下疆域又刚刚带走了我爱人的宝剑，还有什么更适合结束我的生命？（将剑顶入胸口，死去）
〔武王、周公及姜太公上。
武王 你是谁？
恶来 从打扮和长相看，我猜你是西伯的儿子；不，你已经追封西伯为文王，那么从打扮和长相来看，我猜你是文王的儿子；不，你早已封自个儿为武王不再是任何人的儿子；那么从打扮和长相来看，我猜你是武王姬发； 不，武王陛下。可是，这么快吗，武王陛下就要来清点自己的财宝了？就不愿我恶来再多陪它们一会儿吗？要知道在武王陛下双脚踏进鹿台之前，所有这些还全是属于我恶来的。行吧，全归你了，连同它们之前的主人我恶来本人。
武王 那么，你就是恶来。
恶来 绝不会是别人。不管武王陛下打算让它们留在这里还是运回丰京，或是存放在武王陛下的恶来家的库房里，它们都是武王陛下的了，当然，存放在武王陛下的恶来家的库房里一定是**妥当的。可不是嘛，只有喜欢珠宝的人才会看管好珠宝。我早已将这鹿台的所有财宝清点得一清二楚，（将龟壳递给武王）武王陛下拿着这份清单，什么时候想用哪一款，只需跟我恶来打声招呼，我恶来立马就能找了出来送到武王陛下跟前。我恶来可以保证，除非得到武王陛下本人的指令，谁也休想从我这儿偷走哪怕一小粒。
周公旦 这助纣为虐的恶奴，当立刻处死。
武王 不，我要留着他看管国库，无论如何他救过父王。
恶来 英明的决断。我恶来因贪婪出名，却从不是因为挥霍。我只是学了蚂蚁搬家，把国库里的财宝都搬回到自家的库房。对武王陛下来说，放在哪里还不都是放在自家国库里吗？
武王 你看见商纣了吗？恶.来.他刚才还在跟妲己两个唠唠叨叨，后来就跳进火坑里去了。那个好像就是妲己。武.王.多么痛恨，我不能亲手杀死我们姬姓的仇人。（命手下）把商纣的尸体吊上来。就算你将自己烧成了灰烬，我也要向你复仇。
〔纣王烧焦的尸体由众人从炮烙吊上半空。武王搭好弓箭，先后三次射中
纣王前额。
武王 这一箭为我兄长伯邑考的冤魂，这一箭为我父亲姬昌七年牢狱之辱，这一箭为天下百姓对你这独夫的深仇大恨。
〔纣王的尸体降下。武王手持黄铜大钺上前。
武王 这把大钺当初你亲手丢给我父亲，现在我用它来割下你的头颅。（割纣王头，将其插到由一旗手高举的白旗上）
姜太公 将妲己的头也割下，插上大白旗。
周公旦 岂能放过这妖孽。（割妲己头，将其插到由另一旗手高举的白旗上）
〔一士兵扶箕子上，武庚东张西望跟在后头。
武庚 呃呃呃呃。
箕子 若是人间本身就是一座大牢，又何必将我从牢里放出。除非，他们想要殷商派出一个代表，来接受他们的羞辱。
姜太公 这是商纣的儿子武庚吗？
武庚 呃呃呃呃。
恶来 他是武庚。我来跟他做个游戏你就知道了。武庚，过来。
武庚 走近恶来）呃呃呃呃。
恶来 咱们还是跟之前一样，我来喊你来指，指对了给你喝酒。
武庚 呃呃呃呃。
箕子 武庚，不要玩这个肮脏的游戏！
恶来 鼻子！鼻子！眼睛！鼻子！额头！卵子！猜中了。嘴巴！卵子！你又猜中
了。（递酒给武庚）没错吧，他是武庚。
武庚 （喝酒）呃呃呃呃。呃——
周公旦 殷商余民仍可以留在朝歌，由武庚做你们的国君。
武庚（喝酒）呃呃呃呃。呃——
周公旦 周天子武王陛下有令，你们殷人可依旧拥有自己的宗庙，在里面祭祀自己的先祖，但每次所用牛羊大牢不得超过三头，且不得用酒醴，不得奏国乐，不得用鼎状礼器。你们殷人不得以龟甲或蓍草求占问卜，更不得私自祭祀上天诸神。为了不至让你们沦落为平民，周天子允许你们拥有少量食邑，在划归你们的地界内，与你们过去的臣民生活在一起。商纣行恶，百姓无罪。周天子将奉承天命降福于殷商百姓。你们要安居乐业，勤勉劳作，不得心生二意，忤逆天命，与你们的主子一起作乱，不然，周天子将杀死你们，决不姑息。
〔众人抬九鼎上。
箕子 箕子，你的殷商已亡， 忧，请你举起手来挡住自己的脸，一直挡到他人无法辨认。
武王 上天已改其元子为我姬姓周人，此九鼎乃黄帝亲手所铸，也已归属我姬姓周人。从此，天下是我姬姓周人的天下。
〔众人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