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猫

虎的命运是一个关乎人类的隐喻2022 年，我们迎来了又一个虎年。然而，虎，以及大多数野生猫科动物，在这个星球上依然生存艰难。20 世纪90 年代，我曾在不同国家的森林中追寻虎的身影：从尼泊尔奇特旺国家公园泥地上的脚印，到俄罗斯远东地区雪地中的冒着热气的尿渍，以及印度伦滕波尔国家公园在森林里废弃的城堡中游荡的野生虎，甚至还目睹了机灵的野猪幼崽虎口逃生的精彩场面。2000 年，我与夏勒博士、张恩迪博士等徒步进入墨脱，寻找孟加拉虎的踪迹。此前这里曾有虎捕食了村民放养在森林中的马匹，林业部门特批当地村民狩猎这只虎。当我们到达墨脱县格当乡时，乡干部达瓦的脖子上就挂着这只虎的犬牙——那场狩猎就是由他组织村民完成的。在调查队与达瓦共同交流、调查10 多天后，这位在村里素有威望的老猎人在村民大会上承诺，以后不再上山打猎，因为他意识到，虎吃马与其野生猎物羚牛数量的减少不无关联：“以前上山打猎，一两天就能碰到羚牛，现在需要7 天。”如果羚牛多起来，虎吃家畜的情况就少了。遗憾的是，那次调查我们没能看到虎的踪迹。此后10 余年间，尽管这里有关于虎痕迹的零星报道，但再也没有人目睹过虎。直到2019 年，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布设的红外相机捕捉到两次虎一闪而过的身影。虎曾经是一个在亚洲广泛分布的物种，分布范围西起小亚细亚半岛东部，东至黑龙江流域，南及喜马拉雅山脉南麓、中南半岛至巴厘岛。过去100 多年间，虎退出了90% 以上的历史分布区，在西亚和中亚、爪哇岛和巴厘岛以及中国的部分地区灭绝。今天，虎的栖息地高度碎片化，从俄罗斯远东地区的温带森林到南亚次大陆、中南半岛和苏门答腊岛的亚热带和热带森林，被分割成很多小种群，总数仅4000 余只。中国曾是多虎之国，拥有多个虎亚种，包括里海虎（新疆虎）、东北虎、孟加拉虎、印支虎和华南虎，其中华南虎广布于中国大部分省区。然而，目前中国确认有分布的虎，只有东北地区的东北虎及墨脱的孟加拉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虎在中国都被视为“害兽”，“打虎”则是为民除害的英雄之举，加之虎骨、虎皮的经济价值，对虎的大规模猎杀屡见不鲜。雪上加霜的是，虎在中国的适宜栖息地多位于“胡焕庸线”以东，这片区域适于农业开发，人口的迅速增长改变了这里的土地利用类型，导致虎的栖息地大范围丧失。遇上人类时，“百兽之王”也只能退却。面临同样命运的其实不仅是虎。根据分类标准的不同，全世界共有38 ～ 41 种野生猫科动物，中国拥有其中13 种。除了虎，中国还生存着雪豹、豹、云豹、猞猁、金猫、豹猫、渔猫、兔狲、云猫、野猫、荒漠猫、丛林猫，其中虎、雪豹、豹、云豹属于豹亚科，通常被称为大猫。这些猫科动物大都处于食物链顶端，其生存需要充足的食草动物种群和栖息地，这与人类不断扩张土地的需求充满了矛盾，它们的数量和分布在同一历史时期也都出现了收缩。目前，中国*重要的猫科动物分布中心位于人口较少的西南山地，以及人口更少的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脉。近年来，青藏高原的雪豹、猞猁、兔狲、荒漠猫等在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数量下降后，种群和分布逐渐呈现稳定或恢复的趋势，这对调节鼠兔等繁殖快、数量多的食草动物种群，以及维护草原的生长和恢复，起到重要作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西藏墨脱县及其周边的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从海拔155 米的雅鲁藏布河谷到海拔7782 米的南迦巴瓦峰，这一地区在水平距离40千米的范围内出现了7000 米以上的海拔落差，拥有从热带雨林到高山冰雪带的8 ～ 9 个主要植被类型，原始森林面积居全国之首。这里丰富多样且原始的生境为众多野生动物提供了良好的庇护所。我们在这一带布设的约100 台红外相机在一年多的监测中记录到了云猫、豹猫、金猫、云豹、雪豹等猫科动物，其中金猫记录到多种色型，云豹则可能是国内*大的种群。随着监测的持续和监测范围的扩大，相信会有更多的发现。自1998 年前后启动天然林保护工程和退耕还林工程后，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森林陆续免遭砍伐和开垦，逐渐开始恢复。2000 年我们在墨脱走过的许多火烧迹地如今都已经长成了郁郁葱葱的野生芭蕉林和各种次生林。在这些变化的背后，是理念的更新、文明的进步，以及人们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和发展路径的审视。然而，我们也看到经济强大以后，大量基础设施建设在带来交通便利、收入增长和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对生态系统的连通性和完整性造成破坏，令人担忧。现实就是这样，保护在进步，发展也在加速，人与自然的关系总是起起伏伏，在欣喜和忧虑之间不断转换。双赢需要很多前提：人类的生存状况、经济收益的满足、发展的境遇……但*终能否双赢取决于我们的价值观。2022 年，世界在经受了连续3 年的疫情重创之后，生活如何恢复？经济如何拉动？而自然在不断的挑战中能否持续保持韧性？好消息是，在这个“本命年”，孟加拉虎又数次出现在墨脱，给人以希冀——在当地政府和居民保护森林和野生动物10 多年后，孟加拉虎也许真的会回来，并逐步建立稳定的种群。在这个大猫之年，希望通过《中国大猫》这本书，借助虎、雪豹等大猫的影响力，让其他猫科动物也走入人们的视线，得到更多关注和保护。期待下一个虎年会有更多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