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希译世界经典童话和寓言

卖火柴的小女孩 天气真冷啊，一早就下起了雪，现在天色已经暗下来。夜幕降临了，这是除夕夜的夜晚。一个小女孩冒着冷得刺骨的寒风，光着脚在街上走。是的，她从家里出来时，是穿着一双旧鞋子的，可是她的脚那么小，鞋子却很大。她穿马路时，夹在两辆马车当中，慌忙间把鞋子掉了。马车驶过以后，她去找鞋子。一个淘气的男孩捡起一只鞋子，笑着逃走了，另一只鞋子呢，已经给碾碎。所以可怜的女孩只好光着两只小脚了。 在那条旧围裙的兜里，有几盒火柴，她手里拿着一盒，等着有人来买。可是，明天就是新年了，所有的人都在忙着准备过年，再说天又这么冷，谁也没有迎着她央求的目光停下脚步。已是入夜时分，她连一盒火柴也没卖出去。 她又冷又饿，浑身哆嗦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雪花落满她金黄色的长发。每个窗户里都亮着灯光，而且，几乎每家每户都飘出烤鹅的香味，那是除夕夜的佳肴。她走了好几条街，没人来买她的火柴。她精疲力尽，看见两座房子之间有个墙角，就在那儿坐下，身子蜷成一团，小脚也缩了进去；她直打冷战，抖得比先前更加厉害，可是她不敢回家。她连一个子儿也没挣到，父亲会打她的。 女孩的手冻得通红。“要不我划一根火柴，就划一根，”她心想，“暖一暖我的手指？”她划了一根。温暖的火光多美啊！骤然间这小女孩觉得自己是在一座很大的壁炉跟前。她伸出脚去，想暖和一下，火柴却一下子熄灭了。壁炉消失了，女孩手里捏着半截烧过的火柴。 她又划了一根火柴： 小小的光焰照到墙上，墙变透明了。只见桌子上摆满了菜肴： 洁白的餐布上，一个个漂亮的瓷盆熠熠发亮。正中间，是一盘香味诱人的烤鹅，围边的是一圈苹果泥！忽然那只鹅跳下盘子，胸口插着餐刀和餐叉走到挨饿的小女孩跟前。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火柴灭了。 小女孩划了第三根火柴，她看见自己在一棵美丽的圣诞树前。绿色的树枝上，有数不清的彩色蜡烛在闪亮： 上上下下挂满新奇炫目的圣诞礼物。小女孩伸手想去摘一个： 火柴灭了。圣诞树仿佛在往天空升去，蜡烛都变成了星星。有一颗星星没挂住，从天上掉落下来，在空中曳出一道亮光。 “有一个人就要死了。”小女孩心想。她的老祖母，那唯一爱她、疼她的亲人，不久前死了；她曾经告诉小女孩： 要是看见一颗星星从天上掉下来，那你就知道有个人的灵魂升到天堂去了。 她又划了一根火柴： 一圈光晕扩散开来，老祖母站在了小女孩跟前。 “奶奶，”小女孩喊道，“奶奶，带我走吧。哦！火柴一灭，你就会离开我的： 你会像温暖的壁炉，像喷香的烤鹅，像漂亮的圣诞树一样，一下子消失的。我求你别走，要不就带我一起走吧。” 小女孩再划了一根火柴，又划了一根，*后把火柴全都划光了， 为的是尽可能久地看见慈祥的祖母。而后，祖母抱起小女孩，带着她升得很高很高，去到一个不会受冻、不会挨饿、不会有悲伤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路上的行人在墙角发现了小女孩；她脸颊红红的，仿佛在微笑。她是冻死的，冻死在那个给许许多多人带来幸福和欢乐的夜晚。她僵硬的手里，握着一把烧了半截的火柴。“她难道以为那样就能取暖了？”一个过路人说。其他路人都为她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可是他们不会知道她在除夕夜见到过的那些美妙的东西。他们不会知道，虽然她曾受苦受难，但她现在正在祖母的怀抱里，享受天堂的幸福。 皇帝的新衣 很多年以前有一个皇帝，他满脑子想的尽是美丽的新衣服，不惜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这上面，就为自己能穿得体面漂亮。他不关心他的士兵，不关心剧院里演什么戏，即使乘车去公园，也是为了让百姓看到他的新衣服。一天当中，他每小时要换一件衣服。所以，说到别的哪个国王，人家会说：“他正在议政厅呢。”而说到这位皇帝，大家总是说：“他正在更衣室呢。” 他住在京城里，这是一座热闹的大城市，每天都有一大帮外国人来到这儿。有一天来了两个骗子。他们说自己是织布工匠，声称能织出谁都无法想象的*美的衣料。他们说，这种衣料不仅颜色和花纹美得令人惊艳，而且做成的衣服具有神奇的魔力，但凡不称职的官员，或者无可救药的蠢货，都没法看见这种衣服。 “这太棒了！”皇帝心想，“我要是穿上这种衣服，就能查出我们帝国里有哪些官员是不称职的；谁是聪明人，谁是大笨蛋，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对，要叫他们马上把衣料给我织出来！” 他吩咐给两个骗子一大笔钱，让他们立即开工。 两个骗子支起两架织机，装模作样地在织机上忙乎起来；其实那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他们跟宫里的人说，织造这种神奇的衣料，要用*好的丝绸和*贵的金子。丝绸和金子送来以后，都进了他们的口袋；他们就在两架空空如也的织机上从早忙到夜。 “我挺想知道他们的衣料织得怎么样了。”皇帝暗自寻思。可是一想起不称职的人是看不见这衣料的，他心里就觉得很不自在。当然，他相信自己没什么可害怕的，不过他想*好还是先派别人去看看情况再说。京城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种衣料的神奇，每个人都心痒痒地等着看自己的邻居有多笨，或者有多愚蠢。 “我得派我*忠心的老臣去看一下，”皇帝心想，“衣料到底织得怎么样，他一看就清楚了，因为他睿智过人，至于称职，更没人比得上他。” 于是这位年迈的大臣奉旨出宫，来到两个骗子在空荡荡的织机前忙个不停的大房间。 “我的天哪！”老大臣睁着双眼，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我居然什么也看不见！”他心想。可是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两个骗子请他赏脸移步上前，更靠近织机一些，问他是否喜欢衣料的色泽和花纹。两人指着空无一物的织机比比画画，可怜的老大臣使劲睁大双眼，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本来就没有东西可以看见呀。 “天哪！”他心想，“莫非我真是个蠢货？这我连想也没想到过，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喔。莫非我还有不称职的毛病？——哦不，我绝对不能说看不见衣料。” “看了衣料您不想说两句吗？”一个骗子问道。 “哦，太美了——简直是妙不可言！”老大臣的目光穿过眼镜片盯在织机上。“瞧着花纹多么雅致，这色彩多么迷人！是的，我要禀告陛下，我非常喜欢这衣料。” “噢，很高兴听您这么说。”两个骗子齐声说。接着，他们告诉大臣各种颜色的名称，还给他解释花纹的奥妙之处。老大臣专心地听着，心想待会儿见到皇帝，就可以这么讲给他听。果然，见了皇帝，他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两个骗子又说了，织衣料需要更多的钱、更多的丝绸和金子。这些东西又都进了他俩的口袋，织机上依然连一根线也没有；他们照样在织机前忙个不停。 皇帝马上又派遣一个笃厚稳重的大臣去瞧瞧情况到底怎样，衣料是不是快要织好了。这个大臣的遭遇和前面那位一模一样： 他对着织机看了又看，看来看去只看见两架空织机，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这衣料是很漂亮吧？”两个骗子问道。他们指给他看花纹的图案，给他解释这图案有多雅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花纹。 “我不是蠢货呀！”这人心想，“那一定是我身居高位却不称职啦。这事真有点邪门，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喔。”于是他对根本没看见的衣料大加赞扬，表达了自己对美丽的色泽和迷人的花纹的喜爱之情。“真是太美了。”他回去对皇帝说。 京城里到处都在谈论这神奇的衣料。皇帝想趁衣料还在织机上的时候，亲自去看一下。他带了一批朝臣前往织布的大房间，上两次去过的两个忠诚的大臣也在其中。到了那儿，只见织机上空无一物，两个工匠却忙得不亦乐乎。 “瞧这衣料多么华丽!”曾经来过的两个大臣说道。“陛下有没有注意到花样和色彩的奇妙之处？”他俩指着织机对皇帝这样说，因为他们以为其他人都是能够看见衣料的。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心想，“我什么也看不见啊！这太可怕了。难道我是蠢货？难道我不配当皇帝？如果真是这样，我岂不是全完了吗？” 于是他大声说：“哦，非常漂亮！这衣料非常合我心意。”说着他频频点头表示满意，眼睛一直盯在空荡荡的织机上——他绝对不能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随从的大臣们一个个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无一幸免地什么也没看见。但他们齐声附和说：“真是漂亮啊！”大家还提议说，马上就要举办陛下出巡的盛大庆典了，陛下正好可以在这次出巡时穿着这身华贵的新衣服。“它多华贵，多有品位，真是精美绝伦！”大家纷纷攘攘地争着说。环顾四周，看见的是一张张洋溢着喜悦心情的笑脸。于是皇帝把两枚十字勋章分别挂在两个骗子的纽孔上，并册封他俩为“皇家御用工匠”。 举行出巡庆典的前一晚，两个骗子通宵达旦忙碌不停，点掉了不止十六支蜡烛。大家可以看出他们在使劲干活，赶制皇帝的新衣。两人装模作样地从织机上取下衣料，用一把大剪刀在空中剪了一阵，又用没有线的针缝了一通。*后他俩说：“行了，新衣做好了。” 皇帝带着*高贵的骑士驾临工场。两个骗子每人举起一条手臂，仿佛合力捧着一样东西似的。他们对皇帝说：“瞧，这是裤子！这是上衣！这是披风！”等等，等等。“它们轻得像蜘蛛网，一个人穿着它们会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穿；这正是它们的妙处所在。” “一点不错。”骑士们都说。其实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呀。 “恭请陛下宽衣，”骗子说，“我们要在大镜子前为您试穿新衣。” 皇帝脱下身上的衣服，两个骗子装着样子为他一件件地穿上全套衣服，然后让他转过身来，好像扣了个什么东西上去。原来那是披风的拖裾。皇帝在试衣镜跟前，把身子转过来又转过去。 “这新衣好漂亮！好合身啊！”大家都说，“瞧这花纹！瞧这颜色！这衣服真是华丽极了！” “为陛下准备的华盖已经在外面恭候！”庆典礼仪官进来禀告。 “呣，我也准备好了，”皇帝说，“这新衣我穿着还真是挺合身啊！”说着他又在镜子跟前转动着身子，因为他想让大家觉着他非常欣赏新衣上的佩饰。 要捧拖裾的侍臣们弯下身子，用手在地上摸着，仿佛在拾起拖裾。然后他们装出一副手里捧着东西的样子。他们可不敢让人发现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哦。 于是皇帝由人撑着色彩艳丽的华盖，走在出巡队列的*前面。沿街的人们纷纷喊道：“皇帝的新衣美得无与伦比！披风的拖裾好威风！衣服真是合身极了！”没人愿意让人识破他什么也看不见——否则他不是不称职，就是蠢货一枚咯。皇帝有那么多衣服，可就是这一套*出风头。 “咦，他什么也没穿！”突然有个小孩喊道。 “你们听听，这才是童言无忌哪！”孩子的父亲说，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小孩说的话大家都知道了：“有个小孩说他什么也没穿！” “他真的什么也没穿啊！”所有的人终于都喊了起来。皇帝打了个哆嗦，他觉得他们是对的；可是他对自己说：“我必须走完出巡的路。”于是他打起精神，做出更加骄傲的样子，侍臣们也跟得更紧，手里捧着那根本不存在的拖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