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院落

爸爸是个作家，写了很多书。实话说，他的书挺枯燥的，读起来非常折磨人。对我来说，无趣的书根本不算书，就只是一沓纸。不过，爸爸讲故事很有趣，尤其是他那些遥远的童年故事。尽管爸爸一再声明，童年故事不是童话故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但我觉得孩子们爱听的故事都是童话故事。 爸爸的童年很悲惨，既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视，更没有电脑，甚至没有迪士尼乐园，真的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长大的。幸好他们家有一辆皮卡车。他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非常喜欢旅行，经常带着小时候的爸爸穿山越岭，去看各种美丽的风景。 爸爸是幸福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家每次出发去旅行，车屁股后面都有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追着跑半天。汽车对他们来说是新鲜事物，他们羡慕死爸爸了。不过，在我看来，几十年前的小朋友太没见识了，不就是汽车吗，真是少见多怪！ 那是一个春天。据老爸说，那时候的春天很美，云朵在碧绿的山坡和蔚蓝的天空之间，堆积成雪白的棉花垛，天空安安静静的，除了各种鸟鸣，什么也没有；大地干干净净的，除了花香和牛粪，什么也没有。 虽然老爸讲故事有点水平，但我对他的语言能力很怀疑。既然天空里有各种鸟鸣，怎么能算安静呢？既然大地上有牛粪，怎么能算干净呢？唉，也许正是语言能力的缺陷，老爸迄今没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那天天气非常好，暖春的风柔软极了，从原野上一阵一阵地跑过，在衣袖里钻来钻去，还把奶奶的一头秀发吹得高高扬起。爸爸一家开着车在春天的原野上飞奔，他们特意打开了窗子，让风中的柳絮和春意钻进车子。 爸爸说，几十年前的公路路况很差，但是开车特别舒服，因为绝对不会堵车。那时汽车是“稀有动物”，特别是在原野间的土路上，黄牛和骡子比汽车要多得多。 所以爸爸的爸爸把车子开得飞快。车子在略显颠簸的乡村路上，就像一只跳跃奔跑的豹子，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爸爸一家的心情也几乎要飞起来。他们沐浴着春风，哼唱着流行歌曲，觉得生活就像童话。爸爸甚至在颠簸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躺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脸上涌现出了春日暖阳一样的笑容。就在他沉浸在甜甜的睡梦中时，车子真的飞起来了。 当然不是像鸟儿那样展翅飞进云端，而是在经历一场离奇车祸之后，偏离了山坡道路，像一只动作不娴熟的鸭子那样，冲进了旁边的山谷。实话说，那个山谷并不算陡峭。如果是那种很陡峭的山谷，我就没有爸爸了。没有爸爸，当然也就没有我了。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山坡旁边的一个很普通的山谷，但我要提醒你们的是，即便是这样一个很普通的山谷，也绝对能够发生一起很不普通的车祸。 那个山谷长满了翠绿的灌木和杂草，还盛开着零零散散的野花，野花吸引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蝴蝶。蝴蝶其实也是花，是飞舞的花朵。爸爸跟我描述那个山谷时，说可以用“杂花生树”来形容。可在我看来，杂花是杂花，树是树，杂花生杂花，树生树，杂花怎么可能生树呢？“杂花生树”就好比母猪生猫，存在着常识性的错误。作为一个作家，爸爸的语言水平的确让人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