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版]舒辉波战争与成长三部曲:老狼老狼,几点钟[四色]

我写过一本叫《剪刀·石头·布》的书，读过这本书的孩子总喜欢问我：后来呢？后来，布去了哪里？这也曾经是我的问题，当我也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总跟在忙碌的奶奶身后，问她：后来呢？后来，布去了哪儿？ 在那本书里，布是一只异常勇猛的猫的名字。 我的追问，有时会像一颗钉子一样，把忙东忙西的奶奶钉在原地好久不动，让她的眼睛失去了焦点，那样子，仿佛是灵魂暂时离开了她的身体，飞到了棉絮般的云端。我就去抬眼望云，那团雪白的云朵多么像奶奶捏在手中的棉花团啊！奶奶是不是也可以随手拽下一朵云来，摇动纺车，借助故事的魔力，源源不断地纺出一条条闪着银光的云线？ 那本《剪刀·石头·布》里的故事，就是这样听来的。 在北风呼啸的冬夜，一家人围着火塘，奶奶坐在纺车旁，右手摇着纺车，左手捏着棉花团高高地扬起，连接纺车和奶奶高扬着的左手之间的是绵绵不绝的棉线——那仿佛是奶奶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一圈圈地缠绕上纺车转动的车轮，充满了魔力。只在奶奶讲话的间歇，我们才能瞬间回到身在的世界，才能通过周围的声响觉出荒村冬夜的静寂：年迈的木头纺车嘎吱地转动着，柴火盛开着跃动的花蕾毕剥地燃烧着，还有那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冷风吹着尖锐的口哨……于是，我们又闻见了为了使老纺车润滑地转动而在轴承处涂抹的香油味儿，干燥的木柴燃烧时发出的气味，冷风携带进来的冰河的气息，以及落雪的味道——当然，这味道只有奶奶能够闻见。 “要落雪了！”奶奶耸着鼻子闻着风，那样子仿佛是在等待一个喷嚏的来临。喷嚏没来，但是我的催促来了。 “后来呢？奶奶，你接着讲啊，后来怎样了？” 于是，故事又像充满魔力的棉线缠绕在纺车的车轮上一样，紧紧缠绕住我怦怦乱跳的心，牵引着我，拖拽着我，让我来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和以往的故事不一样的是，这次故事结束后，奶奶并没有把我送回来，或者说，没有把我完整地送回来——我的心还留在故事里，我还牵挂着布。 后来呢？后来，布去了哪里？ 还有啊，锦瑟先生呢？ 奶奶的灵魂也没有回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摸着我的头，长叹一声。 奶奶终于又重新跟我讲述“剪刀·石头·布”的故事的时候，是在我七岁那年，可是，那已经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在那个故事里，已经没有了剪刀，没有了石头，甚至连布也不知所终；但是，飞了来几只鸽子。每当我回想起这个几乎是全新的故事时，耳边总能听到鸽子的咕咕——咕咕的声音，那呢喃的鸣唱像是奶奶轻柔的拍打和幽微的叹息，在不间断地安抚我年幼却感伤的生命。 那年，七岁的我随同父亲坐船渡过汉水，去看望祖父，是为了一件什么事儿，我已经忘却了。从祖父家再坐船过汉水的时候，我们刚上岸，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河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父亲牵着我的手挤进了人群。来到了前面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随着我的“看清”，我立即打起了寒战，全身抖个不停。 我的面前横躺着一个老人，没有穿衣服，在阳光下皮肤格外白，嘴巴半张着，嘴唇周围是麦茬一样黄白的胡须。虽然我已经知道他眼睛里早就没有了生命的光，可我还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前一天晚上，他被人杀掉后投入了河中，刚刚被打捞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我的心。汉江离我家还有三十里地，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来的，只知道，我一到家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发烧。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