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尹默书法论丛(第三版)

我的学书经历 我的祖父和父亲都能书，祖父虽不及见，而他的遗墨，在幼小时即知爱玩，他是用力于颜行而参之以董玄宰的风格。父亲喜欢欧阳信本书，中年浸淫于北朝碑版，时亦用赵松雪法，他老人家忙于公务，不曾亲自教过我写字，但是受到了不少的熏染。记得在十二三岁时，塾师宁乡吴老夫子是个黄敬舆太史的崇拜者，一开始就教我临摹黄书《九成宫醴泉铭》，不辨美恶地依样画着葫芦。有一次，夏天的夜间，在祖母房里温课，写大楷，父亲忽然走进来，很高兴地看我们写字，他便拿起笔来在仿纸上写了几个字，我看他的字挺劲遒丽，和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很相近，不像黄太史体，我就问：为什么不照他的样子写？父亲很简单地回答：我不必照他的样子。这才领会到黄字有问题。从此以后，把家中有的碑帖，取来细看，并不时抽空去临写。我对于叶蔗田所刻的《耕霞馆帖》*为欣赏，因为这部帖中所收的自钟王以至唐宋元明清诸名家都有一点，已经够我取法，写字的兴趣也就浓厚起来。 这是我入门**阶段。 15 岁以后，已能为人书扇，父亲又教我去学篆书，用邓石如所写《张子西铭》为模范，但没有能够写成功。20 岁后，在西安，与蔡师愚相识，他大事宣传包安吴学说；又遇见王鲁生，他以一本爨龙颜碑相赠，没有好好地去学；又遇到仇涞之先生，爱其字流利生动，往往用长颖羊毫仿为之。25 岁以前皆作此体。25 岁由长安移家回浙江，在杭州遇见一位安徽朋友，**面一开口就对我说：“昨天看见你写的一首诗，诗很好，字则其俗在骨。”这句话初听到，实在有点刺耳。但仔细想一想，确实不差，应该痛改前非，从新学起。于是想起了师愚的话，把安吴《艺舟双楫》论书部分，仔仔细细地看一番，能懂的地方，就照着去做。首先从指实掌虚，掌竖腕平执笔做起，每日取一刀尺八纸，用大羊毫蘸着淡墨，临写汉碑，一纸一字，等它干透，再和墨使稍浓，一张写四字，再等干后，翻转来随便不拘大小，写满为止。如是不间断者两三年，然后能悬腕作字，字画也稍能平正。这时已经是29 岁了。 1913 年到了北京，始一意临学北碑，从《龙门二十品》入手，而《爨宝子碑》、《爨龙颜碑》、《郑文公碑》、《刁遵墓志》、《崔敬邕墓志》等，尤其爱写《张猛龙碑》，但着意于画平竖直，遂取《大代华岳庙碑》，刻意临摹，每作一横，辄屏气为之，横成始敢畅意呼吸，继续行之，几达三四年之久。嗣后得元魏新出土碑碣，如元显儁、元彦诸志，都所爱临。敬使君、苏孝慈则在陕南时即临写过，但不专耳。在这期间，除写信外，不常以行书应人请求，多半是写正书，这是为得要彻底洗刷干净以前行草所沾染上的俗气的缘故。一直写北朝碑，到了1930 年，才觉得腕下有力。于是再开始学写行草，从米南宫经过智永、虞世南、褚遂良、怀仁等人，上溯二王书。因为在这时期买得了米老七帖真迹照片，又得到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及日本所藏右军丧乱、孔侍中等帖揭本( 陈隋人搨书精妙，只下真迹一等) 的照片；又能时常到故宫博物院去看唐宋以来法书手迹，得到启示，受益非浅。同时，遍临褚遂良各碑，始识得唐代规模。这是从新改学后，获得了**步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