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说排行榜精选-(中篇卷)

视野中的年度小说
——关于中国小说学会的“排行榜”
    新世纪伊始，好事当开头。中国小说学会拟对社会公布年
度好小说的名单，并一年一度地推动下去。名之日“中国小说学
会年度小说排行榜”。
    此举立时招来种种不同意见，褒贬皆有之。有朋友对我说，
“排行榜”乃是图书市场的促销手段和媒体的把戏。一个严肃的
学术团体不去埋头做学问，也要来时尚一下，流行一下，风光一
下吗?
    我闻之笑之。然后说，“排行榜”的确是一种市场手段，但它
对读者却有强大的导向作用。年轻读者总会对畅销书发生好
奇。其实，好书不一定畅销。一本书的畅销因素很多，或因题材
新鲜，或因内容奇特，或因书名诱惑，再加上商家的促销手段，高
明并富有创意。而市场排行榜的本身就是促销的一招。这一
来，好书常常因为没有跻上排行榜反成了市场上的“另类”。真
正的文学另类却因畅销而貌似“主流”。
    我们的文学是不是因此受到了伤害?
    可是转念一想，难道只有商家可以使用排行榜么?
    其实，排行榜就是对作品的一种排名。历来各种各样的文
学评奖所公布的结果，也都是一种排名。甚至还要排出一等二
  等三等来呢。当然，不同部门排名标准各不相同。有的偏重文
  学性和艺术性，有的以主旋律为准绳，有的提倡文本的创新。可
  是，市场的排行榜没有这种“评”的程序，不需要任何标准，它只
  是一种销售数字的统计与排列。看似客观与公允。但别看这个
  排行榜在产生之前没有标准，在产生之后却公布出一个极为强
  有力的标准，即市场的效应。在市场经济的时代，销售的强度就
  是一种实力。这种价值观使得人们容易认同图书市场的排行
  榜。于是传统的各种文学评奖在读者界的影响就变得十分有限
  了。书的命运在市场中沉浮，受商家左右。这也是文学逐渐与
  评论及研究脱节的缘故。
    难道我们就不能借用一下商家的排行榜，树立我们自己的
  排行榜，让排行榜这种富于魅力的形式张扬我们的声音吗?
    这个“自己的排行榜”的特征是：
    **，我们建立一个评选委员会。评委都是学会成员中长
  期从事当代小说研究的教授、学者和评论家。这之中，既有雷
  达、陈骏涛、金汉、盛英这样老一代著名的人物，也有吴义勤、洪
  治纲、谢有顺这样年轻一代的新锐；既有汤吉夫、陈冲、韩石山这
  样的作家型的学者，也有夏康达、李星这样资深的学者型的评论
  家。他们是当代中国小说发展动态*密切的关注者；平时阅读
  着大量的当代小说，对文坛的现在时与过去时了如指掌。当一
  篇好小说出现，他们即刻能判断这个小说在当代文学三维空间
  中的位置，以及价值。有了这样一个评委会，就保证了学术上的
  可靠性。
    第二，我们的排行榜不是简单而草率的次序排列，而是一种
  “研究和评论”的结果。这也是我们与图书市场排行榜*大的不
 同之处。参评作品的推荐，来自于一些高等学府的中文系与文
学机构的推荐。这些推荐者都是本会成员：他们按照长、中、短
不同的体裁，分担初评工作。在经过广泛阅读和充分研究之后，
才向评委会提出候选作品的名单。可以说，这个经过初评的候
选名单，就是一种文学研究的结果。
    评选委员会*后一轮的评选在天津举行。这次为期三天的
*终的评选工作，依然是一次年度小说的学术研讨活动。从一
篇篇作品的评价到全年小说的整体审视；从近年来的小说走向，
到某一篇作品的特殊意义，评委们的话题总是往来无尽。故此，
这个排行榜应被看作是中国小说学会对年度小说整体研究的学
术成果。
    第三，我们的排行榜的评选，坚持艺术性、学术性、专业性、
民间性的原则与立场。中国小说学会是民间学术团体：一切从
小说文本出发。任何作家的成就与名望，作家之间地区、民族、
性别上的比例搭配，作品销售的状况等等，都不在评委视野之
内。这样才可能使结果更接近于文学的纯度，使得年度好作品
与新人不至于淹没。
    第四，这个排行榜的客观性反映在*终的无计名投票上。
评选委员会遵循：投票前充分酝酿讨论，投票时一切听凭个人。
只有在评选结果上的听其自然，才是民主原则的真正体现。
    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评选的全部工作，纯属一种纯文学的
活动。工作没有经费，评委没有报酬。作家型的评委个人的作
品一概不能参加评选。然而评选工作却做得认真精细，不拒繁
重，为了一部作品的评价往往争执不休。无须多说，这表现着学
会的一种心甘情愿背负着中国当代文学事业的责任感。当然，
还有学者们在“权威性”上的自信。
    于是，我对前边提到的那位朋友说：
    你说文坛是不是应该有这样一种排行榜?它来自于学术研
     究．体现学者的视野，反映着文学对自身的关切与自审。
    图书市场是先卖书后出榜，以榜促销图书；我们则是先评出
    排行榜，再将作品进一步推荐给读者。这正体现我们开展排行
  榜工作的初衷!图书市场针对的是书，我们针对的是作品；市场
    的排行榜是销售结果，我们的排行榜是研究结果。而在这次结
    集出书时，我们还请参评的各位评委分别撰文，评点作品，论其
    价值，举荐于世。这样，我们的工作便有了完美和独立的结果。
    我们希望文坛多一些视角，多一些学术的声音，多一些不同
    标准的排行，以使读者眼中不仅仅是光怪陆离的商业化的宽
    银幕。
    我们的排行榜会一年一度地做下去。我们相信，它对文坛
    渐渐会发生有益的作用。日久天长之后，读者就会知道在哪里
    可以找到学者的视角，并通过这个深邃的视角发现到更多美丽
    的文学风景。

    红  汞
    王松
  我们并非仅来自母亲，这在生物学意义上已是个常识。
  但进一步的问题是，那么父亲呢?父亲对于我们又意味
着什么?或者换句话说，儿子与父亲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关
系呢?这个问题一直缠绕了我很多年。
    在我上小学时，学校里曾设有一门“常识课”，教常识的老师
在课堂上把这个问题讲得遮遮掩掩欲言又止，这就越发激起我
强烈的好奇心来。当时我提出这样一个大胆的设想，父亲与儿
子的关系，是不是就像种子与植物的关系?我的这个设想当然
浅显得近乎平庸，但立刻受到老师的高度重视。老师在课堂上
对我大加赞赏了_番，说我的比喻很具独创性，虽然尚有不严谨
之处。，但基本已逼近两者之间的关系本质。老师微笑着点头告
诉我，说不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嗯，种子与植
物的关系。老师的鼓励，使我将这个浅显平庸的比喻一直坚持
到今天，而且坚持得日益坚定。我越来越吃惊地发现，其实我这
个比喻并不浅显，更不平庸，倘若将它从生物学领域扩展到人文
意义上来，仍然是那么的形象生动准确传神，而且放之四海而皆
准地适用于天下所有父子——哪怕是多么忤逆的儿子，被枪子
儿凿了脑袋或被处决药液注射了静脉的儿子，这就好比，一粒端
正的种子有时也会种出歪瓜劣枣来。
    在这里我必须指出，当时我想出这样一种比喻，是得益于我
 邻家的一个孩子。这孩子叫时金宝，与我小学同学，好像还坐过
同一张课桌。
    那时候还没搞计划生育，满街上跑的都是小孩子，学校里也
人满为患，上课只好实行二部制，每天只上半天学，另外半天被
老师分成若干个学习小组，到谁家去写作业。我与时金宝曾被
分在同一个小组，去他家写了很长时间的作业。在我的记忆中，
时金宝的家里永远光线昏暗，屋里的一切都是铅灰色的，要仔细
辨认才能看出是些形状不规则的物体，墙上挂的床上堆的地下
放的到处都是一团一团的破烂东西，散发出一股浓烈的稍稍带
有一点发酵甜意的垃圾气味。
    时金宝的父亲是捡破烂儿的，不能说破烂，要加上儿化韵，
说成“捡破烂儿”，这个特定的称谓就使这种行为被规范为一种
职业。当然，对于捡破烂儿，当时在我们小孩子中间还有另一种
更奇怪的叫法——“拾毛兰”。至于好好的破烂儿为何又被叫成
“毛兰”，我就无从考证了。时金宝的父亲刚好更姓时，所以干脆
就被我们取了绰号叫时毛兰，一开始只在背地里叫，后来索性当
面也叫，而且越叫越觉得朗朗上口直奔主题。时金宝他爸听了
只是蜡脸一笑，或者回身挥一挥用来拾毛兰的竹竿威吓我们，却
也并不真打。时金宝却不行，**次听了有人这样叫他爸，一拳
就将那孩子的口鼻打出血来，当时那孩子正在换牙，一下稀里哗
啦地吐出一地牙齿。但是，再后来时金宝就镇压不住了，毕竟喊
叫的人多，而禁止喊叫的却只有他自己，寡不敌众。时金宝在这
方面却表现出持之以恒的顽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谁刚表现
出要喊的倾向来，“时——毛”，兰字还没出口，他立即就会用拳
头将这个字给对方噎回去，再带出一些血来。
    当然，接下来时金宝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一般是在一片更
大的“时毛兰”声浪中，被大家打得满脸是血伤痕累累。在我的
记忆中，时金宝那张面孔上的内容已模糊不清，但色彩却仍很清
 晰，好像永远是涂了一块一块的红药水，血一样的鲜艳，在阳光
下还泛出耀眼的金紫色。因此，时金宝这个名字，那时只有在课
堂上才被老师使用，也就是所谓的“学名”，平时在街上，我们都
叫他“二百二”。
    大概每个男人都有这样一段时期，非常敬佩自己的父亲。
二百二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他对他爸时毛兰已不仅是敬
佩，简直达到了疯狂崇拜的程度，似乎他爸并不是个捡破烂儿
的，而是一位极有能耐和身份的人物，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
方式随便拿他爸取笑，每当有人对他爸稍有不恭之词，他立刻就
会现出一副非常古怪的表情，这表情不像是小孩子应该有的，让
人看了心里很不塌实。
    据我们那条街上的女人议论，说当年二百二刚学会走路时，
一天在院门口玩耍，街上有个算命先生恰好在此路过，这算命先
生一看见二百二就走过来，先是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又用手在他
头顶上摸着捏了捏，然后摇摇头说，这孩子将来可不得了，脑袋
上的骨头全是反着长的，他爹妈恐怕不是一般人吧?街上女人
们听了就都嘻嘻哈哈地笑，说确实不是一般人，是一对拾破烂儿
的。算命先生一听越发诧异，说那可就更不得了了，只怕这孩
子——，算命先生说到这里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就转身走了。至
于嘟囔的是什么，当时却谁也没听清楚，总之，好像说他将来不
是个很吉祥的东西。
    到了二百二上小学时就已看出来，他不仅不是什么吉祥物
儿，智商似乎也有些问题，遇事总是很迂，而且非常执著，连他爸
时毛兰也常说他是“一根儿筋”。
    现在想起来，二百二他爸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