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高速线

**章 锋芒毕露
1. 意外之外
　　修建高速公路每公里要倒下一个人！
　　这绝非危言耸听，而是铁的事实。据相关权威部门统计，某省修筑**条高速公路平均每公里就有一人倒下了，多么令人沉痛和警醒。这其中还不包括被各种关系网罩着遮着护着的害群之马。高速公路每公里造价四五千万元，有人不无惊叹地说，高速公路是用人民币堆砌起来的。为了富民强国，国家不惜向世界银行贷款，而一小撮利欲熏心之徒置国家利益于不顾，恣意胡作非为贪赃枉法仅为满足一己私利。欲壑难填，私欲，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刀。
　　举国关注世人瞩目的京珠高速路在东南市境内就有一百多公里，东南市全线正破土动工。然而，施工环境很不理想，阻工闹事、强揽工程、强供地材的事件接二连三发生。上级高度关注，责令东南市重点整治。抓！东南市警方痛下狠心，是该杀鸡骇猴惩一警百，再这样下去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老百姓要骂娘的。一声令下，大快人心！歹徒见势不妙闻风而逃。哪里逃！干警们摩拳擦掌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千里擒凶。
　　千里迢迢，昼伏夜蹲，忍饥挨饿，奋不顾身，李大为带领四中队的刑警不辱使命，终于将破坏高速公路建设的犯罪嫌疑人抓获。
　　坐了一个通宵的硬座，列车到了东南市火车站。卸下满身的辛劳和浓浓的睡意，凯旋而归的喜悦又洋溢在脸上。在众旅客钦佩的目光中，他们精神抖擞押解罪犯下车。李大为透过窗户，看见众刑警威风凛凛恭候在月台上。带队的领导呢？好像是彭礼兵。怎么是他？李大为的心“咯噔”往下沉：难道在自己千里擒凶期间提拔的事已尘埃落定？彭礼兵当上了刑警大队长，就意味着自己没戏了，多么残酷，多么现实。瞬间，李大为的脸不由自主地由晴转阴。
　　大家辛苦了。彭礼兵的问候显得空洞苍白，又抢先一步握住李大为的手：大为，干得不错。装腔作势仍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
　　我今天吃错了哪门子药？没提拔就有情绪，抓了罪犯就要官帽，怎么这么功利？真是不争气，没出息，丢人现眼。李大为暗暗自责，马上激活脸上僵硬的笑容：职之所在，不敢懈怠。彭队长过奖了。
　　你们的任务光荣完成，好好休息。彭礼兵很有魄力似的大手一挥，随后便叫手下押解罪犯去看守所。邀请来的记者热情地把话筒、镜头对准了彭礼兵。彭礼兵踌躇满志侃侃而谈，只是掌声零乱、稀疏。
　　四中队五名刑警冷眼相看。刘鹏忍不住打抱不平，你看，咱们辛辛苦苦把罪犯抓回来，功劳倒是他彭礼兵的，贪天之功为己有！走，咱们四中队的干警找周局讨个说法！
　　李大为板起脸，忙作一本正经状：大家别起哄了，谁当队长不是一样？还有没有组织安排？告诉你们，彭礼兵当大队长，你们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这是起码的组织纪律！你们呀，好像我没当上大队长，就丢人现眼似的……走吧，彭队长忙着答记者问，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他这一提醒，大家马上感到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便簇拥着李大为解决温饱去了。
　　曹正中捅了捅李大为的胳膊，表情复杂：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我说得没错吧？
　　以往，碰到这些歪理邪说，李大为会唇枪舌剑理论一番。不过，他今天的确没心情磨嘴皮。他皱着眉头苦笑，好了，好了，别鹦鹉学舌，别以为我对没当上刑警大队长的事耿耿于怀，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堕落的安慰天使。一个位子那么多人争，总有人要淘汰出局啊！故作轻描淡写的语气，分明有几分酸涩。
　　要说李大为没有失落感，还不如指责他没有上进心。他大学毕业从警六年，当中队长五年。论资历，论政绩，李大为当大队长是众望所归。作为知识分子，他当然知道有为才有位。在现行的体制下，他深知有位才更有为。他当然渴望当上大队长，更好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每个知识分子的夙愿。
　　彭礼兵没上过警校，但有个好爸爸，混进警察队伍才三年，口碑不甚好，属于嘴尖皮厚腹中空之流。李大为对他的劣迹略有耳闻，心里不屑与他为伍，万万没想到自己以后要向他汇报工作，看他眼色行事，听他发号施令。想到这里，李大为几乎要捶胸顿足，可气可叹啊！他神色凝重，一语不发地来到政委办公室。王政委笑着请他坐，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大为啊，周局要我代表局党委同你谈话，局党委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特别对你们这次成功缉拿罪犯凯旋归来予以了高度评价。王政委字斟句酌，但是，大为你要正确对待组织安排，提拔彭礼兵当大队长是局党委研究决定的……
　　“王政委，我只想知道，提拔彭礼兵局党委委员有几人投了赞成票？”李大为克制自己，尽量冷静地问。
　　王政委爱怜地打量着李大为，微笑说：“怎么？有情绪啊！”然后又提高声调说：“不该问的就别问，这是组织原则。”如今人事上的事还不是一把手说了算？一把手提出的人选，哪个副职会不识相站出来反对？再说，一个党委委员提出异议，可也得少数服从多数，傻瓜才会去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王政委不忍把这残酷的真相和盘托出，继续说：“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好好干！以后还要记着多向局长请示汇报。”
　　李大为非常理解甚至近乎同情地看着憨厚的王政委，提拔或调走了几任局长，可他仍在政委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但他也从无怨言和委屈，默默地无私地奉献着。“谢谢，王政委，放心，提不提拔，我都会一如既往履行人民警察的职责。”李大为坦然地说。他的不甘，并不是大队长的位子非他莫属，而是觉得彭礼兵根本就不能胜任这个职务。
　　“这就好，这就好！一个称职的人民警察就要时刻以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为原则，不要斤斤计较个人利益眼前利益。”王政委用力握着李大为的手，传递着无尽的信任和鼓励。
　　说得多到位，李大为很感动，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不遗余力地实践着。其实在局党委会上，王政委力荐了李大为。只是被局长周建军以“莫须有”的理由轻而易举否定了，他说，李大为人不错，但还要锻炼两年；再说，他至今没听到李大为本人提任何要求，这次暂不考虑。说话听声，锣鼓听音。很明显，周局心中已有了人选。其他局党委成员识趣，恪守沉默是金。王政委孤掌难鸣。
　　李大为几次听到这个“路透社”消息，不听则已，一听拍案而起：这年头怪了，要进步还要自己提要求，哪还要组织干吗？这不是助长跑官要官的歪风吗？
　　匆匆路过局办公室，瞥见一个靓丽的身影在整理文件，李大为下意识别过头去，他不想在这心情不好的时候同她打招呼，尽管她在他心里永远是一棵春意盎然的长绿树。怎么了？没提拔就自觉低人一等？你行吗？没提拔不就证明你不行？别人上去了，不就意味着比你能干吗？
　　“大为，今天怎么躲我？做了亏心事？”英姿飒爽的罗萍眼尖，快言快语。
　　李大为脸红了，像有心事被窥破似的：“刚从王政委那儿出来，见你忙，怕打忧你。”
　　“怎么样？”罗萍关切地问。
　　“还能怎样？思想不通，组织服从。”李大为苦笑着说。
　　罗萍善解人意的轻声细语如和煦的春风安抚着他郁闷的心灵，她的一颦一笑如阳光雨露，让他倍感亲切和温暖，李大为露出了孩子般纯朴的笑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达到这个境界不容易啊。许多人知识的储备绰绰有余，但思想的磨砺却远远不够，这是知识分子致命的弱点。罗萍的神色非常宁静，她又凝视着李大为发出邀请：“今晚正中在家，你同曼玉一块过来吃饭吧。”
　　“谢了，罗萍。”李大为露出感激的笑容，迈着轻松的步子欢快而去。罗萍说得对，人要有上进心，但不能为当官所累。名和利，要以平常心待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说实话，李大为当初也差点懵懵懂懂掉进跑官买官行贿的泥潭。蒋曼玉掏心掏肺的劝夫篇至今耳熟能详。大为啊，你不跑不送，人家却在勤跑勤送，领导怎么会提拔你？现在的警察几个不是大学生？像你这样的人才，公安局一抓就是一大把。仅凭埋头苦干赢得领导的赏识重用，那是痴人做梦。李大为迷糊了，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啊。当他提着大包小包揣着红包来到周局房前，他是如履薄冰，如踏雷阵，如赴刑场。这样不好吧，我总觉太龌龊。李大为心神不定地说。你呀，没出息，这年头送礼有什么丢人的？抬头挺胸！蒋曼玉生气了。我，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李大为嗫嚅说，好在夜色掩盖了他的窘迫。谢天谢地，救场子的手机响了。李大为忙接听。他关上手机，毫不含糊地说，有紧急任务，要出警。说罢，飞也似的跑了。蒋曼玉气得直跺脚，他却义无反顾地带领四中队的刑警连夜赶到省外一个偏僻的山村捉拿罪犯。要为了提拔，去见风使舵，低三下四，拿热脸蛋贴冷屁股，甚至仰人鼻息，他干不来。他相信能力，更相信实绩。
　　另一个直跺脚的是曹正中。在这鹿死谁手见分晓的关键时刻，你却出差在外，方方面面的关系不去协调，该打理的不去打理，正中某些人的下怀。大为，生命在于运动，提拔在于活动，你当拼命三郎，实则是逃避，是对自己政治前途不负责，你这是自己把自己淘汰出局！李大为不以为然，付之淡然一笑：如果要这样，我宁可当一名普通刑警。他内心深处仍执着地相信组织，相信领导的眼光。
　　的确，这擒凶的活儿本是安排彭礼兵带队的，但他推了，谎称手头有案子在办，并适时地建议由李大为带领四中队的人马去。李大为接到任务，二话没说就应承下来，到了周局的门边却过门而不入，掉头马上组织人员出发。正中下怀，彭礼兵心花怒放。他有自知之明，他当大队长的*大障碍就是李大为，如今调虎离山，他趁机抓紧活动。
　　从罗萍办公室出来，李大为心情好多了。可回到家，怎么面对蒋曼玉呢？没有问候，没有拥抱，有的只是失望的眼神，有的只是恨铁不成钢恨夫不成龙的埋怨。大为，后悔了吧，你那晚上不临阵脱逃，这大队长的位子岂会轻易拱手送人？蒋曼玉的双眼噙满泪水。李大为强作欢笑，把她搂到胸前，不就是没当上大队长，有什么稀罕的！蒋曼玉幽幽地说，说得轻巧，出名要年轻，当官更要趁早，你冲上了一个台阶，才有机会和实力向另一个更高的台阶冲刺。大为，大家都说你清高自傲，太正统，你要改啊!否则，你永远是边缘人，要遭淘汰。时势逼你脱胎换骨！李大为忍住内心的酸楚，强笑着刮她鼻子，你呀就是走极端，好像我没被提拔就是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没出息的男人，再说我看这次提拔的大多能力口碑都不错啊！我能当上中队长，对组织对领导已是感恩戴德，惟有兢兢业业努力工作，才无愧于我们的祖国和人民。
　　当夜，没有温存，没有缠绵，更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激情。蒋曼玉背对着他。今夜无故事，有故事也不会精彩，既不精彩宁愿无故事。李大为躺在床上，兀自失神发呆，泪水在眼里打转。如今做什么都功利化了，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这才叫成功男人。什么人格、奉献、道德啦，值几个钱？世人早已弃之如敝屣。李大为感到阵阵悲凉袭来，难道真如曹正中所言，我们正在幸福地堕落吗？
　　2.紧急调动
　　春寒料峭的深夜，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沉寂的房间里突然顽强地响起来。职业的习惯，让李大为警觉地一骨碌爬起来，赤脚下床，迅速抓起茶几上的话筒。原来是曹正中告知东南宾馆504房有四个人在赌博，赌资至少在四万元以上。
　　李大为睡意全无，放下话筒，忙着穿衣穿袜。躺在床上的蒋曼玉揉揉矇眬的睡眼，嘟囔说：“又要出警？哪天我才能睡个安稳觉？今晚又是提心吊胆，彻夜无眠。”像这样半夜起床接电话，半夜出警，对一个刑警来说是家常便饭。李大为帮她盖好被子，又深感歉意地亲了她的面颊，才推门而出。寒风吹来，李大为打了一个冷颤。曹正中告诉李大为，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彭礼兵这小子给周局下了重药。凭他那点工资请吃一顿饭还不够，还不是顺手牵羊把嫖资赌资进贡了？这伎俩瞒得了谁，只是心照不宣罢了。大为，咱们今后要多办点创收案子，实惠多多啊。李大为不为所动，但也不置可否。是啊，警察也是人，谁都想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没有钱就只能是望梅止渴！今晚兄弟们把赌资变通处理，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曹正中说得对，万一翻了船，也只有脚把子深的水，怕什么！
　　已经是凌晨两点，街上万籁俱寂，只有少数楼房的窗户透出亮光来，还有稀疏的几家美容美发店亮着灯，点缀着这个沉沉的黑夜。东南市是县级市，隶属于北西市，市区本来就偏僻，几乎没有流动人口，以往到了晚上十一二点全城就是一片黑咕隆咚。这两年，随着境内京珠高速公路的动工兴建，东南市市区也一扫过去的萧条沉寂，开始变得热闹、兴旺起来。京珠高速公路贯穿东南市南北八个乡镇一百多公里，工程总造价不少于四十个亿。开天辟地，东南市沸腾了！各路诸侯，汇聚东南，可谓人一上百，形形色色。随之而来的是治安状况日趋严峻。
　　“李队，听说高速公路今天又阻工了？”刘鹏小声问。
　　李大为叹了口气：“是呀，为争夺沙石供应，有两股势力僵持不下。高速公路沿线派出所的警力根本就应付不过来，今后咱们肩上的担子可能更重。”
　　“李队又忧国忧民了。不过，今晚半夜三更咱们是来抓赌的。”曹正中半开玩笑半认真。
　　经过一家美容美发店，几个浓妆艳抹的性感女郎朝李大为他们乱抛媚眼。刘鹏讥诮地说：“怪了，现在老鼠见了猫躲也不躲了，还要戏弄猫儿，无法无天。”
　　曹正中嘿嘿一笑：“时代不同了，猫鼠一家，试看天下谁能敌！”
　　李大为严厉地说：“盯死这家店子，抓到证据就查封它！”
　　曹正中凑到李大为耳边，神秘地说：“你知道这个店子是谁开的吗？咱们彭大队有股份，听说一年的分红少说也有十万块。如今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店子，没有人护着撑着，谁开得下去！”
　　李大为听了，更加愤然说：“不管谁开的，只要干了违法的勾当，就要查封它。老虎屁股就要摸，一摸，老虎就乱了阵脚。”
　　“大为，你这个倔脾气，迟早要吃亏的。”曹正中好心好意地说。
　　到了东南宾馆，门卫不肯开门，他说，要查宾馆非得廖市长打招呼才放行。李大为拉下脸，厉声说：“我们奉命抓逃犯，耽搁了，你负得起这个责吗？”门卫心虚了，搬出市长这柄尚方宝剑，毕竟口说无凭上不了台面，只得悻悻开了门。
　　几个赌徒乖乖地随警察到了公安局，然后是例行公事询问，笔录，签名，打手模。连夜有三个赌徒打电话叫来家人送来罚款，交完罚款便趾高气扬走了。
　　剩下一个黑脸赌棍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振振有词：“他们是腾飞公司的人，在高速公路工地干活，腰包早就鼓鼓的，哪在乎这点罚款？我没有钱，你们要罚款就是逼我去偷去抢。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没钱？赌博的钱是哪来的？”曹正中提高声调说。
　　“十亿人九亿赌，赌算犯哪门子法？”黑脸赌棍又以无赖的口气说：“你们当警察的不也赌吗？捂着眼睛谎鼻头，当真咱老百姓不清楚！”
　　“再胡说八道，就把你关起来！”刘鹏板着脸呵斥。
　　黑脸赌棍不知吃错哪门子药，竟然豁出去反唇相讥：“你别凶，穿这身虎皮没啥了不起！当你这样的警察我都感到脸红，扒开嫖客自己睡，收了赌资藏腰包。青桥镇湘江河里溺死了人，你们怎么就不敢去破案去抓凶犯？麻木不仁，饭桶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