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高楼

**章 雨夜长谈
　　1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一直到晚上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轿车在雨幕中穿行着，雨水使窗外的景色模糊起来，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此时变得奇形怪状。车厢里很昏暗，只有后视镜偶尔反射的后面车辆的灯光，照亮车中的乘客。
车中唯一的乘客，是个年近六旬的女人，她的头发有些花白了，眼角也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她此时显得有些疲倦，深深地靠在后座上，微闭着双眼。司机知道，这个乘他车的女人，不是一般人，是中央纪检机关的一位负责干部。
汽车出了城，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来到一处有着高高围墙的别墅旁。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大门开了。汽车滑过一座圆形的花坛之后，停在了小楼门前。
　 “小郭，你也进来坐坐吧。”女人道。
　“不啦，我在车里等您，您慢点儿。”司机道。
　 一个年轻的保姆，手里擎着一把伞，从小楼里跑了出来，拉开车门。
　“顾阿姨，您好。”由于经常来，所以保姆和她很熟。
　 北京的秋雨是很凉的，由于猛地从汽车里出来，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好，老李睡了吗？”女人问。
　“刚要睡，接到您的电话又起来了，这会儿正等着您呢。”
　“你穿得这么少，可别冻着哇。”女人说。
　 “没事儿的，我身体好。”保姆为女人擎着伞，两人走进了别墅。
　 “一平，顾一平！我在这屋呢！”一个衰老的声音从一间半开着门的房间里传来。
这是一问书房兼客厅。一排摆满书籍的书柜和几只沉重的深色沙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房间的主人是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手拄一根拐杖，站在屋子中央，他的脸色不算太好，只是目光里还流露出几分威严。
老人叫李觉，是战争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新中国成立后，老人曾在中央某部工作，顾一平曾是他的部下，也是他的一个得力助手。由于顾一平理论水平很高，为人正派，处理问题沉着、果断，被调到纪检部门工作，如今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纪检干部了。
前几年，组织部门从部队和公检法机关挑选了一批年轻干部，调进了纪检机关。而李觉唯一的儿子李应先也在这些人当中。
李应先，三十二岁，为人诚实，但不失机警；勇敢，但不莽撞；既富有同情心，同时又有很强的分析能力，这正是一个优秀的纪检干部应该具备的素质。暗中观察了很久的顾一平甚至觉得这个后生一举手一投足，都像老首长。
由于在战争年代负过两次伤，李觉的动作有些不便，顾一平扶着他坐下后，保姆端来两杯热茶。保姆很懂事，将茶杯放下后，便轻轻地退了出去，将房门无声无息地带上了。
“老首长，您身体怎么样？”顾一平问。
“马马虎虎，一年不如一年。你怎么样啊？”
“跟老首长比，我可棒多啦。今年春天，机关里举行体育比赛，我拿了个老年组100米竞走第二名。”
“那太好啦。”李觉道，“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听老首长这一问，顾一平脸色凝重起来：
“老首长，我今天这趟来，就是想跟您谈谈工作上的事情。”
老人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动作很吃力，他这是在看门窗是否关严。这是几十年的机要工作经历培养出来的习惯。
“你说吧。”老人神情专注地望着顾一平道。
“前天，H省的纪检委书记林枫突然病故了。”
“林枫？这个人多大岁数？”
“刚过五十七岁。”
“死亡原因是什么？”
“据他们省委的报告说，是在一个风景区遭遇了歹徒的袭击。”
“听起来，挺像普通的刑事案，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顾一平略一沉吟，道：“有！今年七月在北戴河开工作会议的时候，他沉默寡言，好像心情很沉重。散会后临分手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句令人玩味的话，他说，‘老顾啊，我们的对手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啊’。我开玩笑地问他，‘对手是谁，能说说吗’？他摇了摇头，说：‘还得慢慢来呀。”’
李觉虽然身体已显迟暮之态，但他的头脑还是聪敏的，他在听顾一平说话的时候，出人意料地从他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峻的目光。
“我们的对手？”李觉徐缓地说，“对手，是啊，好人和坏人同朝为官。好人在明处，坏人在暗处，暗处可怕呀！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立案侦查吗？”
“依老首长看，这么做行吗？”顾一平故意问。
“我看呐，这件事不能惊动方方面面，只宜暗访。”李觉笑道。
顾一平也笑了：“我跟您想的一样，我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
李觉不解地望着顾一平。
顾一平接着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来看，H省的情况很复杂。我们打算派一个干部到H省去，以中纪委巡视员的名义，正面接触一下，看看那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她停了一下，看了看李觉的脸色，试探地接着道，“我打算派您儿子应先去做这项工作，不知道您是否愿意？”
“这是工作，你派他去不就得啦，干嘛还跑来问我？难道我还能阻挠他的工作吗？”李觉笑道。
“不是这么简单。”顾一平郑重其事地说，“据我看，那里确实有危险，应先又是你的独生儿子……”
“你别说啦！”老人似乎受到了某种羞辱，“我为什么给他取名叫‘应先’你知道吗？当党的事业面临困难和危险的时候，他应当率先冲上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我这个作为老共产党员的爹！”
对老首长这番话，顾一平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深深地了解这个老上级的思想和性格。
“凭着应先的才干和素质……”顾一平沉吟了半晌后，断然地说，“让、他去，只有应先能去！”
　　2
午后的秋阳，斜照进办公室。
李应先看了看表，差五分钟两点，根据约定的时间，五分钟后，他要去顾一平的办公室谈话。
他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放进保险柜，锁好，喝了口杯中的残茶，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来到顾一平的办公室门外，他看了一眼手表，正好两点，这才抬手在门上轻轻地叩了两下。得到允许后，他推门走了进去。
“请等我一会儿。”顾一平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她伸了一下手，示意李应先在沙发上坐下。李应先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随便翻看着。
几分钟后，顾一平将纸放进一个文件夹，摘下眼镜，起身为李应先倒了一杯水。
“谢谢顾阿姨。”李应先连忙起身接过水杯。
顾一平在他对面坐下，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人。
“近来手头的工作多吗？”顾一平问。
“对‘七五一案件’正在进行复查，挺紧张的。”李应先望着顾一平，大概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前几天我去看了看你父亲。”
“我听说了，爸爸打电话告诉我了。”
“我见他的身体不太好，尤其是他的视力，挺让人担心的。”
“没办法，怎么说呢，年岁太大啦。”
顾一平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道：“是这样，我已经跟你们部门的负责人说好了，打算派给你一个任务。这个任务看似轻闲，但实际上是有巨大风险的，你有信心吗？”
“如果顾阿姨看我行，那我肯定能行。”李应先眼睛里闪动着顽皮的光芒道。
顾一平笑了：“还是那么顽皮，还跟你小时候一样。”她敛起笑容，深沉地接着道：“不过，这次任务非同一般哪，我也是影影绰绰地感觉你能行，仅此而已。”
“我想，阿姨的感觉错不了。”
这次顾一平没有笑，她将目光移向窗外，心事重重地说：“我只担心一件事，万一有什么闪失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老首长啊。”
见顾一平的凝重神情，李应先感到了这次任务的分量，他严肃地低声道：
“顾阿姨，爸爸都跟我说了，您就布置任务吧。”
“哦？你爸爸跟你是怎么说的？”
“还是老一套，对组织交给的任务，不能有任何的私心杂念，必须坚决完成。”
窗外，天已经黑了。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可顾一平办公室里的灯光，却亮到了深夜。
　　第二章　跟“猫”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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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H省省会城市，李应先是熟悉的。尽管熟悉，由于城市的变化太快，一些又老又旧的街区，被推土机铲平了，各式各样华丽巍峨的楼宇，先后落成，还是令李应先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
李应先在省委招待所里开好了房间，便走进了省纪检委副书记沈子青的办公室。
“欢迎你来。”沈子青看完了证明信之后用力握着李应先的手说，“前天我接到了顾主任的电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
坐下后，李应先谦逊地一笑，道：“我参加纪检工作时间不长，这次领导派我来做巡视员工作，我这心里真有些忐忑不安，还希望老前辈您多指点呐。”
李应先的这几句话，说得沈子青挺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官场上的客套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