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N种危机(叶耘)

**章　危机 现　
　　矢口否认
　　世上的事就是千奇百怪，简简单单的一个情况也会同时存在着N种状态。
　　比如“忙”，从意识到形态，从方式到方法，就有N种不同的忙法儿。有忙得神形兼备，顾不上吃饭睡觉，也不记得吃饭睡觉的；也有形态忙、意识很飘忽的，身子在曹营忙乎不算，脑子还要为大汉帝国盘算百年大计；还有形态静止、意识里却忙得不可开交的，坐在那里跟处子似的，魂儿早成脱兔跑出八百里地了；反正忙起来，不是忘我、忘你，就是忘他……
　　“忙”就一个字，说起来单薄，做起来肤浅，每天须说上不止一次，才能达到引人注目的效果。在急功近利的二十一世纪，大家都忙啊忙，仿佛不忙就跟不上趟儿，必得三言两语挂断谁的电话，或者火急火燎地撞谁一个满怀，再不然叮咣五四地吵它个天翻地覆，语速和分贝定要赛过磁悬浮，才能显示出与时俱进、热火朝天的忙碌劲儿。
　　柴扉就是这样一个气场强烈的时代女性，浑身设计感极强的次名牌服饰，透着为人处世的清醒和麻利劲儿。轻盈的卷发在耳畔修成错落有致的时尚造型，头上罩着电话耳机，纤细小巧的指尖轻快地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来回跳跃，同时操作着四个以上的窗口：她一会儿在PPT模板里加一个Animation（动画效果），一会儿又点开Excel表格键入几个数据，还时不时地扫一眼新邮件的提示，有老板和关键人物的邮件马上跳过去阅读、回复，一刻也不能耽误！间或MSN还闪上两下，挂在网上的朋友时不时开个小窗口骚扰一阵，有爆炸新闻或体己的话，也是要应付一下子的。
　　这样的忙碌状态，她一直保持到快下班。正用眼睛审查着电脑里播放的公司多媒体市场宣传短片，突然意识到今天周四，是她和同事兼网球搭子路雪伦每周固定一起打网球的日子，中国大饭店网球馆晚八点的场子。下班先吃饭再打球，风雨无阻，两人已经坚持一年了。现在说话就六点了，老板贺劲宇马上要找她谈话，而她还没来得及跟路雪伦打招呼，这罪过大了，不由吓得“啊呀”一声，连忙点开一个MSN窗口，咔咔地敲着。
　　柴扉：罪过啊，罪过。
　　路雪伦：你，还是我？
　　柴扉：非你，非我，老贺罪过！
　　路雪伦：你老板罪过，关我啥事？
　　柴扉：他要害你今晚没有网球搭子……
　　路雪伦：他？今晚要“潜”你？算他狠！
　　柴扉：要是这样，我会向他推荐你。我不能一人占俩坑，看你流离失所。
　　路雪伦：去死，不提我大龄剩女的事儿你会变丑？他找你干吗？
　　柴扉：目前局势还不明朗，就说六点有要紧事跟我谈谈。
　　路雪伦：要下班就找人谈话，这不是MSG的风格啊，港资公司才这么干呢！你严词拒绝没有，就半推半就了？
　　柴扉：我跟HR的老大们不熟，还不太敢严词拒绝自己的老板！也不知道他有啥要紧事，肯定不能跟你吃饭了，我尽量八点赶过去。
　　路雪伦：你啥意思，放我鸽子？这都六点了，我自己吃饭容易，你要不来，让我上哪儿找网球搭子去？不然我直接回家算了。
　　柴扉：别啊，浪费我网球场租呀，都这会儿了，人家也不给退，会员价还180呢！
　　路雪伦：那你的意思，我到网球馆门口把场地高价转让出去？反正等场子的人多着呢！
　　柴扉：罪过，我哪能让MSG的首席大青衣干黄牛党的活！你先去呗，反正八点才开打，兴许老贺就几句要紧话，半个小时就谈完呢？坐地铁过去不就十来分钟的事嘛！没准我能赶来呢，要是晚了你也别生气。
　　路雪伦：你要是不来，让我一人戳那儿给人当球靶子？
　　柴扉：你就不会现场钓一个候场子的金龟陪你练会儿？以你的姿色，勾勾手谁还不来！顺带还解决了今后的归属问题呢。
　　路雪伦：去死，你当我“天上人间”头牌呢！
　　柴扉：罪过罪过，《如何嫁给千万富翁三十六计》里有这招，办个*贵的俱乐部会员卡，守着场地钓金龟！
　　路雪伦：小学没毕业吧？那招叫“守株待兔”好不好？！就你这水平，还敢在市场部混，还敢专门负责和媒体打交道？
　　柴扉：我错了，拿假文凭欺骗了组织。你就先去捡兔子好不好？再说人家网球馆还有陪练服务呢。老贺叫我了，“汪汪”完就飞奔找你去，亲！
　　双眼双手算是物尽其用了，柴扉也不允许自己的耳朵闲着，当然主要是MSG公司不想让她的耳朵闲着，都是花钱雇来的，合同上可没写着四肢五官可以不算员工的一部分。每天，柴扉都这样手脚不停、眼耳嘴配合地忙碌着，现在嘴和耳朵都闲下来了，她就忍不住开始满怀愧疚地检讨自己，简直太对不起MSG那丰厚的薪水了！这年头，三张出头的女人有份丰厚的薪水容易么，满街都是在单位竞争上岗、在家里竞争上床的怨妇，自己却可以用着*先进的高科技办公设施，坐在京城一流的高档写字楼里优雅地工作，还有啥不满足的呢？
　　更何况，打工的*佳境界，无非就是在一个垄断行业里的垄断企业，从事一份具有绝对话语权的工作。那么，通信算垄断行业，MSG算垄断行业里的垄断企业，品牌推广部成天跟传媒打交道，不是制造新闻赚眼球，就是遮盖负面新闻粉饰太平，算是MSG公司里*有话语权的部门，作为全球五百强中的MSG公司品牌推广经理，*佳从业境界的三大要素，柴扉都占全了，混上这样的好差事，忙点算个啥！
　　思绪刚有点发散，电话就进来了，嘴和耳朵马上就有活干了，柴扉心里顿感安慰。扫了一眼话机上的来电号码显示，应该是《众信传媒》的总机，不知又是哪位记者来骚扰了。*近关于公司产品的“绯闻”的确不少，品牌推广部这几周没干别的，光顾着遮盖负面消息了。
　　柴扉让电话响了两声，以显示自己很忙，然后腾出一只手，按下电话机上**个闪亮的键钮，两眼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双手随后也恢复了在键盘上的忙碌状态。
　　“Hello，Mandy’s speaking。”柴扉娴熟地用英文自报了家门。
　　“柴经理啊，我《众信》小武，今天忙吧？”对方是《众信传媒》一个较熟的资深记者。
　　“武大腕你好啊，好久不见！我们三百六十五天如一日的忙，你知道的嘛！怎么今天想起关心我们了？你一出现就是有重大新闻的前兆。”柴扉笑吟吟地回答。
　　“现在行业里，有谁能比MSG公司更有资格引发重大新闻呢？我刚听说一事儿，想跟你核实一下。每次贵公司有重大事件，都不提前通知一下，我们从别处知道了来问，你们还老不承认，太不够意思了！”小武仗着平时跟柴扉关系不错，说话完全没有通常媒体和厂商之间的客套，单刀直入了。
　　小武在那边稀里哗啦地说了一大段情况，听得柴扉心里一雷，眉尖蹙成了一团，不过出于职业习惯，她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轻松，不让媒体从自己的语音语调里听出什么玄机来：“……是吗？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还真不清楚，不是不够意思，我真的没有得到公司的相关通知！”
　　媒体的消息，十有八九不是空穴来风。每次公司有重大举措或新闻，媒体都有本事比公司内部员工早知道。经常是公司内部的正式邮件和口头通知还没下来，媒体的电话就进来了。品牌推广经理们除了回答“你说的这个情况我还不清楚，我没有得到公司的相关通知”，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回答，因为他们的确“没有接到相关通知”。
　　放下小武的电话，柴扉轻轻地吁了口气，嗓子眼儿从里往外发干。如果小武的消息属实，前阵子闹的那些产品绯闻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风满楼，更大的危机正在向如日中天的MSG靠近。她甚至有些不祥的预感，MSG公司面临的，将是一场六年来*大的产品危机！
　　难怪刚才老板贺劲宇突然关照她下班先别走，六点钟有要事找她谈，莫非，跟这个负面消息有关？柴扉心里开始不安，要真是这样，老板找她还能有啥好事？肯定又是让她当“救火队员”！五年来，她一直都是MSG公司大中华区市场部公认的*任劳任怨的品牌推广经理，不管一开始派谁当先锋官，一碰到难啃的骨头、复杂的环境，先锋官束手无策的时候，老板们都会在*后一刻换她冲上去，务求一举拿下山头！马失过前蹄，她，却从没失过手！
　　柴扉知道老板一旦来找自己，就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了。“有难题，找Mandy”，这也说明柴扉在MSG是有品牌效应的吧？为了维护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救火队员“品牌形象”，柴扉决定在老板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积极地献计献策，这绝对是一名优秀从业人员应该具备的基本职业操守。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危难时刻，怎可以斤斤计较，辜负公司的期望和俸禄呢？柴扉坚信，一个资深从业者，当公司*需要你的时候，就应该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古今中外，尽同此理！
　　罪魁祸首
　　很难有人能把路雪伦和MSG的网络工程师画上等号，无论是她的纤纤玉指，还是盈盈身姿，都无法引导人们去猜想她在做一份成天和机器设备打交道的工作。看她在机房里穿梭般地把网线拔来插去，或是身姿曼妙地把笨重的交换机、服务器、路由器搬上挪下，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她自己，却像中了毒似的乐此不疲。
　　很多时候，她觉得和机器打交道要比和人打交道爽快多了。除非偶尔中个病毒撒个癔症，机器比人要重承诺，而且执行指令按时按量，分毫不差。可人呢？说翻脸就翻脸，说消失就消失，一分钟前，还在柔软的床榻上颠鸾倒凤、无限恩爱，一分钟后，就可以提上裤子形同陌路。所以，路雪伦轻易不和谁交往过密，尤其是公司的同事。她不喜欢被人关心自己的过去和现况，因为，她已经是一个不会有将来的女人了。
　　在MSG北京公司几百号男男女女中，只有市场部的柴扉是个例外。虽然那是一个行为和思维界限都很模糊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路雪伦就是喜欢她的那种没有原则性的模糊。柴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美满婚姻，就对路雪伦表现出悲天悯人的关怀，相反，还经常拿她的单身状况开涮。明明是没有任何交界点的俩人，却结成了一对固定的网球搭子，每周都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打固定的网球，然后吃固定的夜宵。
　　如果柴扉不去，路雪伦也是没兴趣和别人打球的。亏柴扉还想出“钓金龟婿”的主意，难道她路雪伦真的已经没有市场行情，需要对男人耍手段、用心计了么？她才不干，要干八年前就干了，还用等到现在！于是她拿上大食代美食广场的饭卡下楼去，准备先随便吃点清淡的，再回办公室上线跟人CS枪战去，玩到七点四十，柴扉去不了她就直接回家了。至于那个空场子，就便宜中国大饭店吧！
　　MSG中国的北京分公司，高高地盘踞在东方广场西侧的一栋写字楼上，占据了这栋写字楼从十六层到二十层整整五层的空间，西瞰王府井步行街的人潮涌动，南对长安街川流不息的车海。楼下是东方新天地购物中心的物欲横流，各式靓装、珠宝首饰、化妆品、豪华影院、情调餐馆、美食天地应有尽有，在这里上班的人，需要良好的定力，否则很容易把楼上的辛苦所得悉数交代给楼下的滚滚红尘。
　　路雪伦不需要定力，她的钱生不带来，死也不打算带走。房子不需要她买，父母单位都分了房子，父母住一套，她住一套，也没有兄弟姐妹跟她抢。车子她不喜欢开，马路上出租这么多，伸手拦就是了，MSG每月还给报销一千块的出租车费，没有票也报不出来，况且的哥也不容易，都自己开车了他们怎么生活！遇到天不好的时候，她也不怕拦不到车，反正她住的地方和上班的地方都在地铁沿线，直接钻进地下就行了，没什么能妨碍她的生活。她又不需要为孩子攒钱，孩子他爹还没着落呢，她甚至对婚姻都没有任何企盼，谁说女人一定要有男人才能生活！
　　路雪伦的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解决了，她的公寓里是没有厨房的，原来的厨房被改装成了茶室兼游戏厅，有事没事熏着檀香，布着讲究的茶道，然后她品着上等香茗，戴上立体声耳机，盘坐在茶几前，专心致志地上网和网友CS枪战！
　　现在得知柴扉不能和她共进晚餐了，路雪伦就飞快地到大食代对付了两笼粤式小点，再回到办公室准备一边打CS，一边等柴扉的消息。没想到刚在电脑前坐下，那边公司的服务器主机就罢工了，整个公司网络系统陷入了瘫痪！
　　好在现在已过了下班时间，不会马上接到中国区老大们气急败坏的声讨电话。不过自从公司服务器升级到MSG上半年推出的*新产品—— “波尔多”平台以后，网络无缘无故中断的概率就直线上升，害路雪伦所在的IT部门吃了不少投诉单。后来大家发现，问题出在“波尔多”的汉化问题上，纯属产品设计上的缺陷，非但遇到中文，遇到非西语系的日文、韩文等网络运营系统，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这个该死的“波尔多”，还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好在那款号称功能强大的新平台产品—— “托卡”，还有一周就要上市了，希望在汉化技术上能有所改进吧，路雪伦无可奈何地想。不过也很难指望这个“托卡”能比“波尔多”好多少。本来按照公司产品计划，“托卡”在明年三月才能上市的，但为了和竞争对手AT公司抢新产品发布档期，研发部门竟然擅自砍掉了市场翘首以待的“多任务高清双流功能”，让“托卡”提前四个月破茧出世了。这样催生出来的早产儿，能有多强呢？
　　都是你的错，不争气惹的祸……路雪伦叹了口气，忍住心中的烦躁，打开立式机柜的门，挨个轻轻拍了拍里面的服务器们，然后按照重复了无数遍的程序，耐心地调整着公司的网络系统，谁让她下班不走，赶上了呢？
　　折腾一溜够，路雪伦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竟然差五分就到八点了！连忙翻出手机，发现在她被服务器的噪音盖住耳朵的时候，柴扉已经在七点四十分发出了短信：“汪汪结束，工作落听，这就过来！”
　　这么说，柴扉应该能准时到达网球场了，而她路雪伦，却怎么也不能按时赶到了。路雪伦是MSG公司著名的精密仪器，对守时守信有着执著的要求，谁跟她共事，迟到一分钟就整个人跳闸结冰。可是现在，她即将有生以来**次破坏自己守时的原则，变成一个为自己所唾弃的、不守时的人。她无语，唯有轻轻地骂了一声：“去死吧，‘波尔多’！”
　　致命邂逅
　　八点过一分，柴扉气喘吁吁地冲进中国大饭店网球馆，竟然没有看到路雪伦的影子！从北京*贵的饭店、写字楼群之一的东方广场到*贵的饭店、写字楼群之二的国贸中心，虽然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在上下班的高峰，却是一段和长征一样艰难的旅程。如果选择开车，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要堵上一个小时。因此柴扉和路雪伦每周打网球都聪明地选择地铁，从王府井坐四站到国贸，然后穿过国贸中心和中国大饭店之间错综复杂的地下殿堂，来到中国大饭店的网球馆。打完球，柴扉坐地铁回东方广场取车，路雪伦直接坐地铁回家，根本不用跟地面上的车流较劲。之所以如此奔波仍乐此不疲，主要是因为柴扉一个朋友有中国大饭店的会员卡，可以比较优惠地订到场地。
　　现在，柴扉忍辱负重地从东城区的长安街中心地带一头钻进地道，经历了地铁站人流进、盲流出，地铁车厢里活人进、相片出的种种挤压，终于全须全尾地来到了位于朝阳区的北京CBD核心地带，仅仅晚了一分钟，她的球搭子却已弃场离去了，有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没有！
　　“哼，这也太夸张了吧，晚了一分钟而已！不是打过招呼了么！”柴扉以为路雪伦到点就跳闸结冰、拂袖而去了，生气地把网球包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地掏出一个网球卒瓦着地板：“我叫你们都跟本宫过不去！”
　　“小姐，你在等人吗？我也在等人，要是你的同伴还没来，咱们俩能先热热身吗？”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柴扉回转身，只见一个意气风发的健硕身影从隔壁那片球场走了过来，看样子他的网球搭子也没来。
　　有人吊膀子！这事柴扉见多了，要没个三五分姿色，这男人就算一个人在那边等到死，也不会过来搭讪的。可惜呀，柴扉今天还真没这个心情和他逗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