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杂志

　　我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爱上三十二岁的男人；我在三十二岁的时候，却遇到二十三岁的男孩，男孩们。　　1从酒吧狭窄的阶梯走下楼来，黑暗中，我和他的肩一下又一下地碰撞着，他忽然提起侯麦：“别忘了下周要去看侯麦的回顾展哦。”“对哦！我差点忘了。”我一愣，两个人已经走到天色微亮的大马路边。细雨仿佛晕开的细线落在身上，冷风一吹，我忙拉紧皮外套，他灰蓝色的厚格子衬衫与蓝色的牛仔裤却远远地背对着我，挥了挥手：“走了。”“你没喝醉吧？”我大声说。　　“没问题。”他的声音如同埋在厚厚云堆中的曙光般模糊。背影，水彩画一样描绘着色泽不均匀的蓝色轮廓，渐行渐淡。湿气饱和的画中，只剩下我与跨在小50摩托车上戴着安全帽、手中拿着一只安全帽的男孩。　　摩托车上的男孩是另一个二十三岁，他的好朋友，现在和我在一起的人。　　2他的好朋友，现在跟我在一起的摩托车男孩，知道我和他大部分的故事。　　他们从十七岁就认识，都是来自书香气息浓厚的家庭，一样热爱电影与摇滚乐，也曾经追过同一个女孩。依摩托车男孩含蓄的说法，他和他是“拥有彼此*多秘密的人”。　　3可是，我不知道摩托车男孩知不知道侯麦，或者说侯麦和“他”和我的事。　　侯麦，埃里克·侯麦（亡ricRohmer），在2010年过世，法国新浪潮导演，一个很喜欢拍都会青春电影的法国导演，即使当他在八十多岁高龄拍片时，他的电影中依旧是充满都会、青春、浪漫、生活写实的男孩女孩故事。　　侯麦的电影向来不是大众路线，他在台湾具有知名度的电影是《绿光》、《我女朋友的男朋友》和《四季》，因为曾经上过院线。可是，我爱上侯麦的不只是上过院线的电影，还包括我多年来费尽千辛万苦从已经消失的“影庐”和“太阳系”（20世纪90年代前后，台北知名的视听中心）等视听中心找到的其他电影。　　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一个男孩和我一样喜欢侯麦。侯麦那种细腻生活的电影，通常都是女孩子喜欢。那一刻，我开始爱上他；那一刻，我完全没想过他足足小了我九岁。更没想过，后来我竟会跟另一个，小我九岁的在一起。　　4“都是侯麦惹的祸……”他露出酒窝开起玩笑，事实上是不知所措，因为我忽然向他告白，我说：“我喜欢你，从那一夜聊起侯麦开始。”那是半年前的某一天，我刚过三十二岁生日之后，一个隐约可以听见蝉声的初夏。　　5同他第三次做爱的时候，我哭了，因为觉得可以跟一个这么喜欢的男孩做这么棒的事，以后大概不会有了。　　而且，我知道他心底其实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一个清新可爱，和他年纪相衬的年轻女孩。他爱她，只是她没有响应，正如同我喜欢他一样。　　可是，身体的响应并不代表心底的响应。　　6很无聊的问题，问他：“我是你第几个女人？”男孩想也不想，就说：“忘了。”似乎不想回答。　　“那么，以后你会不会忘了我？”“当然不会忘，怎么可能会忘？”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真有一点感动，心底却很明白……其实说“忘了”的，现在应该没忘；说“不会忘的”，以后一定会忘了吧！当我还是他这个年纪时所交往过的恋人们，老实说，有几个，都记不起名字了。　　7跟他“拥有彼此*多秘密”的摩托车男孩和我在一起的第三天，从我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手指放在我肩上，沉默了半天，突然说：“几个月前，我就听说你们的事了，真的好意外。他一直是中规中矩的人，跟我完全不一样，我常觉得他就像是那种会去拍牛奶或燕麦粥广告的人……”这是另一个二十三岁，才二十三岁却跟三十二岁的我拥有一样丰富爱情经验的男孩，**次说出对好朋友——喜欢侯麦那一个的观点。　　8“为什么要跟他的好朋友上床？我觉得你根本不够爱他。”知道故事来龙去脉的朋友，吞下大半瓶酒，直率地质问我。　　“我不是不够爱他，你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半年，可是他都没有反应……”是的，身体的响应，并不代表心底的响应。　　“不是理由，一定是不够爱，才会这么快就变心……”“不是，不是……可是另一个，他真的感动了我……”是的，我无法拒绝一个拥有满档爱情故事的男孩，还能以那么纯情的眼神凝视着我，彻夜不眠陪我在电话里聊天，一挂上电话竟特地去买早餐送来给我吃……这是喜欢侯麦的男孩不会做的事。　　“那不是理由。这么容易被其他人感动，你就是不够爱他……”“我没有啊，现在还是很喜欢他……”“同时喜欢两个人，这算什么爱情？”“对，我是喜欢上他的好朋友……那，你要我怎么做？就算是这么老了，不过是个平凡的女人，我也需要被爱……”我激动起来，“可是，他不爱我啊！”9男孩把侯麦影展的套票递给我，我说完谢谢，两个人就尴尬地站在诚品书店门口。我不知道该不该请他喝杯咖啡、吃个饭，或者，就此离去，而他仍站在原地，我也不好意思说再见。　　天阴阴的，大概快下雨了，人行道摆摊卖首饰玩偶的人们都开始着急收拾箱子与毯子，充满躲雨的意味。一群穿着制服、背着书包的中学男生嘻嘻哈哈经过，满脸笑容毫不在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