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明夷三:海啸之卷

**章 险死还生

　　三月初三，是踏青节。这一天共和国各部全都放假一天，让人们沐浴更衣，踏青扫墓。
　　可是影忍南天官南斗却不能休息。他从下午便来求见大统制，但在荷香阁外的小厅里等候半天，大统制仍然未归，他心中越来越焦躁不安。影忍南北两部，北斗失陷于西原，现在自己临时担当两部天官之职，一时间已有些手足无措。偏生在要向大统制汇报紧急情况的时候，大统制又长时间不接见自己，让他更加不安。
　　自他晓事以来，向来将大统制视若神祇，大统制每一句话都是真理，大统制的每一个举措都无比正确。每当自己有要事禀报，大统制也立刻让自己谒见，可这一次，自己已经等了大半晌，大统制居然还没回荷香阁。决断力过人的大统制，难道也会因为什么事而举棋不定？
　　南斗不敢再往下想。一定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大统制是不可能顾此失彼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正当南斗觉得今天大统制恐怕不可能再见自己时，有个人出现在小厅门口。
　　“南斗大人。”
　　他是大统制的文书伍继周。南斗连忙站起身，道：“在。”
　　“大统制有请。”
　　虽然这只是一句套话，但南斗还是一阵激动。高高在上的大统制，每次接见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让伍继周用个“请”字，当真是礼贤下士。他连忙走过去，刚到伍继周跟前，却是一怔。眼前的伍继周脸色非常不好看，身为大统制的文书，他一向精力充沛，但现在的伍继周面色苍白，仿佛三天没睡一样。只是南斗向来不是个多嘴的人，也不多说一句，跟着伍继周走到荷香阁前。
　　到了门前，伍继周沉声道：“大统制，南斗大人到。”
　　“让他进来吧。”
　　伍继周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伍继周示意南斗走进去。南斗一走进荷香阁，门又“咔嚓”一声关上了。
　　“南斗。”
　　南斗下意识地伏在地上。共和国早已废除了叩拜礼，唯一的例外便是影忍。影忍内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见南北天官要行叩拜礼，两部天官面见大统制同样行叩拜礼。南斗行了一礼，大统制才说：“起来吧，坐下。”
　　南斗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敢抬头去看大统制。他正准备开口，大统制已将一张纸推了过来：“看一下这名单，记住。”
　　纸上写着六七个名字，打头的是吏部司司长顾清随，接下来几个也都是各部的高官。南斗的记忆力极好，过目不忘，看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道：“记住了，大统制。”
　　“这几人要严密监视，一旦这些人私下密议，便立刻前来汇报。”
　　这些人要有异动？南斗心里飞快地转着。但他已经习惯了多做少想，只是低声道：“遵命。”
　　纸片又收了回去，南斗马上闻到一股焦味，定是大统制将这纸片在灯上烧了。他正待开口，忽然听得大统制又道：“一旦这几人联络他人，你也要立刻向我汇报。”
　　南斗不由怔了怔。顾清随本身是吏部司*高长官，是共和国排名前十位的高官，加上现在暂领国务卿事，实际上是共和国的第二号人物。这个人如果也不再可信，岂不是动摇了共和国的根本？他虽然一向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按大统制的话去做便可，但此时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大统制突然又问了一句。南斗连忙站起来道：“禀大统制，天机前天例行检查，一直未来汇报。”
　　天机是南斗手下负责监视的人。因为他监视的都不是*重要的人，所以难免有点应付了事。毕竟，每十天报上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报告，连南斗都看得有点烦了。本来前天应该是天机汇报的日子，但他没有出现。南斗开始还觉得可能是天机一时延误，本来这也是失职，但南斗觉得大家同事一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是为这点小事向大统制禀报实在有点没事找事，因此没去注意。谁知到了昨天，天机仍未出现，南斗才觉得不妙，立刻向本部诸人查探。但影忍本来就是个秘密机构，各人做各人的事，相互之间极少联系，竟没人知道天机在哪里。等南斗派人四处查探，发现天机竟如同蒸发一般无影无踪，才明白出事了。现在来禀报，已经晚了两天，他担心大统制会震怒。谁知大统制听了后只是“哦”了一声，道：“再去找，找到后严罚。”
　　南斗松了口气。本来他觉得自己恐怕难逃失职之过，没想到大统制只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发落了。他正待告辞，忽听得大统制又道：“此人监视的是哪几个人？”
　　南斗道：“是魏上将军、前金枪班程班长、前礼部俞副司长、莫次帅家属……”南斗六星每个人要监视的少则六七个，多则十来个，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何况天机监视的尽是已致仕的官员，有几个多年不曾在公众前露面了。南斗虽有过目不忘之能，要想起这些来也不甚易。报了六个，突然想起来了，道：“对了，还有郑国务卿。”
　　这*后一句话仿佛一根尖刺，一下刺在了大统制心底。尽管他的涵养已到了山崩地裂于前而不变色，仍是差点站起来。
　　一定是他！
　　大统制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涩。郑昭。对这个身怀秘术的人，大统制从来不曾掉以轻心过，但两人因远征之事决裂，他又因为此事无暇顾及，现在一定有变故了！
　　一想到这里，大统制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危机感。郑昭是一个极为得力的助手，但一旦反目，就是*为可怕的敌人，因为天底下再没有旁人比这个人了解自己更多。他忽地站了起来，喝道：“立即召集人手，去郑昭府查探！”
　　南斗半晌不曾听得大统制的声音，正不知大统制在想些什么，忽然听得大统制站了起来，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抬起头道：“是。”
　　大统制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如果雾云城没有踪影，你带一队人即刻南下，责令去东阳城的沿途驿站加紧盘查过往人等。凡是渡江南下之人，都要加意盘查。”
　　南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有点惴惴地道：“查郑国务卿吗？”
　　大统制缓缓点了点头：“正是。”顿了顿，又道，“另外，你们查探之时，万万不可落单。郑昭……”大统制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此人有妖术在身，能控制旁人心智。若见同伴举止有异，立即格杀勿论。”
　　对于*后这四个字，南斗感觉难以置信，他破天荒地抬头，反问了一句：“格杀勿论？”
　　大统制脸上已蒙上了一层黑影。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去吧，不能再延误时机了。”
　　南斗一走，大统制颓然坐倒在椅子里。
　　郑昭。郑昭。他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每念一遍，心底的怒火就升得更高。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郑昭肯定早已恢复知觉了。此人吃了一次大亏，却也知晓了自己的大秘密，竟然隐忍至此，实在可惊可怖。只是，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风声的？
　　大统制不禁有些迷惘。
　　让他有点手足无措的是，前几天议府居然以顾清随为首，几个司的司长联名向议府提出了对大统制的不信任案。顾清随暂领国务卿以来，因为能力不及郑昭，他忙得焦头烂额，叫苦不迭。远征军失败的消息一传来，顾清随险些瘫倒在地。毕竟，出动这样一支庞大的远征军，兵员的调度，给养的保证，以及种种善后事宜，让他疲于应付。而远征失败，要解决留下的烂摊子已超出了顾清随的能力。一旦民怨沸腾，顾清随很有可能被当成罪魁祸首，推出去顶罪，以平民愤。也许，顾清随正是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才铤而走险的吧。
　　议府当然有权提交不信任案，这是共和国的国法所规定的。只是在大统制看来，在自己当政期间，这条法律形同虚设。因为举国上下都视大统制为神明，连自己不小心用错了一个词，都会让文校专门发文说这种用法是正确的。要说有人会否定大统制的政绩，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举动。只是，这个不可思议的举动当真发生了。顾清随自是明白自己走投无路的处境，附和他的那些人却是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一定是有人指使！当时大统制便这样想。原先在共和国里有可能挑战自己权威的，充其量只有三个人。但一个已经人头落地，另一个一年来一直人事不知，无异于行尸走肉，因此大统制*关注的是*后一个。不过，眼下看来，顾清随背后的其实是郑昭才对。郑昭一定想要南逃，所以才让顾清随上书来绊着自己。
　　郑昭，我一念之慈，没有把你杀掉，结果却是如此。大统制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以至于指节处都变得发白。尽管他早就有这样一个信念：凡事若不做绝，则不如不做。只是对于丁亨利和郑昭这两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左膀右臂，却一直无法做绝。事到如今，大统制觉得自己终于彻底放下了一切。
　　他冷冷地看向南墙。尽管那儿只是一面挂着字画的墙，但大统制的视线仿佛透过墙壁，直达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