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时光

师父是一个好猎手。师父长得五大三粗，大骨骼大额角，双腮暴突，皮肤像年久的树皮，两只粗糙枯僵的大手力气大得吓人。师父轻易不说话，偶尔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来，乌钢似的大脸便猛地一扭。师娘却一点也不怕他，她把头发拢到耳后，露出黄闪闪两道耳环，眼睛俏皮地眯着，噙着水纹一样的微笑，张嘴说话时两排整齐的牙齿闪着白光。她跟男人说，你把这个逃命的人认个徒弟吧。师父那黑而密的钢刷似的眉毛轻微地蹙了一下，从绣工精细的荷包里抓出一把烟末按在木式斗克烟斗上，吧嗒吧嗒地抽烟。他从不收徒弟。师娘又黑又大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他。过了半天，他摁灭木式斗克，咧开牙齿发黑的大嘴，好像突然发现了这个陌生的小伙子，身子猛地一抖，问道：“有二十了吧？”师娘抿嘴笑了。她知道她男人收下了这个徒弟。　　师父喜欢师娘。师娘出嫁前就俊得出奇，是完达山头号美人。师父拉了一爬犁聘礼：一架七角岔公鹿鹿角、一副熊掌和熊胆、一包虎骨和一张豹皮。然而师娘的爹却又把她许给了一家烧锅的小财主。师父和小财主动了刀子，又和师娘的父亲动了刀子。师父的胸脯上滴着血，骄傲地把师娘用爬犁拉回了木刻楞。师父是完达山出名的猎人，目光犀利得像刀子，初次见面令人感到有一股裂肌砭骨的寒气从脚底下往上冒。　　其实，师父的心地很善良，为人也十分慷慨。徒弟虽然被师娘温软的身子暖过来了，却连续地发着高烧，烧得浑身紫里毫青的，脑袋像火炭一样，白天黑夜说梦话。师父眼看他挺不过来了，从山墙上哗哗地扯下一一张上等雪狐皮，往鹿皮兜袋里一塞，套上爬犁就钻进了咆哮的“大烟炮”之中。他到鹤岗去抓药。到鹤岗有二三百里的路，要命的是必须经过迷魂岗。封冬之后再好的猎手也没有敢过迷魂岗的，稍一不慎就可能掉进大雪盖住因而辨别不出的崖谷。崖谷不是一个而是十多个。崖谷下冒险者的白骨一到月黑夜便发出闪闪烁烁的“鬼火”。师父把药抓回来了，一条腿却断了。　　……